伏家南狮,师哥师弟
“你买烟?”蒋白伸出手,想没收那包便宜的烟,却抬起右胳膊,递了个花灯过去。
一个篮球那么大,可每个关节都可以动,耳朵底下还埋了弹簧。质地是绢丝,雪白,打出毛茸茸的毛边像龙须酥。
灯体画了花纹,眼睛处贴了金箔,尾巴用铜丝固定高高翘起,狮口大开,精致玲珑。
点了一根小小的蜡烛,在雪天里燃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光。一盏南狮花灯。
“给。”蒋白完全不记得这个东西,只想起来一些画面,拼凑出来,大概是那个店里的。可是没想起来不代表他不买,他记得自己答应过伏城,初三回来就买给他。
伏城抬起胳膊却缩紧了手,又一次露出想要什么却不敢的那种怯。
“拿着。”蒋白本能地递给他,要不是自己15岁幼稚冲动,早就该递给伏城了,“我没想起来太多,可是我记得……好像要给你买个什么过生日的。是不是这个?”
伏城瘪着嘴,迎接猝不及防的鼻酸。
“拿着啊。”蒋白赶紧给他。他大概明白为什么小时候的自己会想照顾伏城,师弟一受委屈就瘪嘴,想要什么又不敢要就攥紧手,即便长到这么大了,面对他特别喜欢的礼物还是有点慌乱,不像家庭条件很好的那些孩子,理所应当接过来。
他身上,有种天然的缺失感,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懂,就是笑着不说。就像一只淋得毛发打缕的小流浪猫看着别人吃鱼,会露出来的那种表情。
“师哥没骗你吧?给你。”蒋白僵了几秒,把栓花灯丝的木棍塞到那只手里,“师哥……回来了。”
伏城迟疑地接过来,原地呆着,手里一沉,最后眼皮一垂,扯着嗓子放声大哭。
第101章 第一个成年
雪下大了。
蒋白记忆中的小男孩变成眼前这个, 对上了,就是他。
伏城的哭声大得吓人,像几岁小孩在外面摔跤, 疼得起不来, 原本没人看见他也就算了, 结果家里人一来抱他哄他,好家伙,扯开了嗓门喊疼。
哭得蒋白懵住几秒,脸被雪花打湿来不及擦。上次伏城被自己气哭也只是眼眶微微湿, 原来他这么容易掉眼泪。
“别哭啊,你……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蒋白一下就慌了, 用手去抹师弟脸上的泪。结果越抹越多, 多到他可以用掌心接住几颗,哭得一点不像个不怕事又爱惹事的习武少年。
邱离和青让没有见过伏城这样哭,师父出殡那天, 伏城可是忍着一声没吭。他好强,爱面子,铁打的筋骨,知道那天有其他狮馆的人来送行,愣是不让自己出声音。
没想到他们的师哥一回来, 伏城哭这么厉害。
伏城哭之前先深喘一口气, 再呼出来,再喘就是泪,鼻腔里的气流沾上湿气,一边用袖口擦眼睛。“老子没哭,我才不哭呢。”
说完就被自己的泪呛了一下,直接从鼻子里流下去的。
冬天了, 很冷,又下着雪。伏城哭得稀里哗啦,鼻子和嘴直喷白气。哭到好几个路过的投来疑惑目光,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几个高个儿男生凑在一起,怕不是打架打哭了?
“你哭什么?别哭了。”蒋白在衣服上擦擦手,挡着落向伏城的雪片,“别哭了,咱们回家。”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伏城哭得更凶。误以为师哥没了,他不敢哭出来,只憋着,怕卧病的老爸看出什么来,后来老爸走了,他更不敢哭,怕师叔伤心自责,怕那些曾经输给伏家班的人来看热闹。
不能哭啊,伏城,你可不能哭,你是伏家班未来的小班头,你要撑住,响当当男子汉。伏城一直这样告诫自己,男生嘛,有什么可掉的眼泪?再说自己从小习武练功,受过再大的伤、摔过再大的跟头也熬过来了,生死离别这算什么?都可以忍住。肩上有责任,有狮头,还有两个师弟要管,绝不能轻易落泪,能逞的强要逞住,逞不起来的死扛。
可世界上的事写满了百转千回,坏得挺不是东西,没流出来的眼泪都在身体里攒着,要到师哥面前哭个干净。
“别哭了,师哥不记得你喜欢哭。”蒋白在回忆,确实是,记忆里的伏城都是笑着的,会露出小梨涡来,藏着只给自己的甜水。
现在这个小梨涡不见了,蒋白要它出来。“师哥记得你最喜欢笑。”
伏城一手拎着他的狮子灯,哭得惊天动地,一句说不出来。雪花被北风吹进口中,一丝丝凉他的舌尖。
“走。”蒋白拉起他一只手,在纷纷扬扬往下落的雪里带他走,“跟师哥回家了。”
“嗯。”伏城哭着点点头,使劲点点头,一只手拿着他从小想要的花灯,一只手拉着他从小喜欢的师哥。拿着灯的那只手不住得颤,是因为削了太久的竹子。花灯里的烛火也跟着颤,颤悠悠颤悠悠,把两个即将迈向成年的少年,变回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小孩子。
雪大,下得格外温柔,很轻很细落在蒋白冰冷的脸上。“还哭?不许哭了,一会儿眼睛疼。”同时把伏城往自己身上拉一拉,“灯是不是……买错了?”
伏城摇头,泪水无声无息往下淌着。邱离和青让一人拎着一个蛋糕,跟在他们后面。
“我想起来的事不多。”蒋白听着伏城抽噎,“偶尔,偶尔能记起来一点,你说你想要灯,我只想起来这一点,没想起来你想要什么灯。”
“嗯。”伏城上气不接下气,呼出森白的哈气。
“我想起来小时候带你过生日,想起来……自己站在桩下接你。可是我记不起手里拿着什么。”蒋白像小时候那样拉着他,“我手里拿着什么啊?”
“拿……”伏城擤鼻涕,“拿糕……拿糕糕了。”
糕糕?蒋白不明白。
邱离正背着他们擦眼泪,青让说的:“是稻香村的梅花糕,现在也有卖。只用鸡蛋和白糖蒸出来的。师父从小控制伏城饭量,不让他碰味道太重的东西,说吃习惯了将来口重,容易饭量变大。所以……你总偷着给他买。”
“嗯,梅花糕就是……”邱离抹完了眼泪,“白白胖胖的,特别香,中间印了红色的点点。小时候你总给我们买,伏城先吃饱,剩下的给我们。你偏心!”
“有么?”蒋白不承认,“那是以前的蒋白,不是我干的。走吧,我们回家了。”
伏城跟着走,小鼻头冻红。天已经全黑,这条街,曾经也有4个男孩跑来跑去嬉戏打闹不分你我,如今都长大了。一根小蜡烛,照着他们的路,一直照着。
回到家才觉出冷,伏城家供暖一般,蒋白先开空调暖风。家里好久没回来人,透出空置过的味道,4个人穿着羽绒服一通忙活,热起来才脱掉。
伏城端来一盆热水,白醋放好:“师哥,来,搓手手。我爸说过狮尾的手关节容易受伤,使用频率又高……”
说着说着他停住了,端着一洗脸盆的白醋热水,像不认识蒋白。刚才在外面,黑,现在明亮,看得清楚。
“你脸上怎么了?”放下水,伏城奔过来。
蒋白没觉出异样,听了这话才擦一擦。“哦,这个叫粉底,今天去找张霖了,接了个兼职。还挺累,以后不干了。”
“不是!”伏城才不管什么粉底黑底,擦脸毛巾泡热水,往师哥脸上一擦,“你嘴角怎么青了?什么兼职?”
邱离和青让也过来瞧,还真是淤青。
蒋白轻轻按了按,牙龈还有点疼。“就是……一个武术替身,可能撞什么道具上了。不碍事,我自己都感觉不出来。”
“我看看!”伏城把人拽到灯下,“妈个鸡,张霖怎么不提前告诉我?等开学了我艹他全家!”
“不许骂人。”蒋白皱了皱眉。
伏城憋了几秒,小声还嘴:“等开学了我……我饶不了他。疼不疼?我给你煮个鸡蛋!”说干就干,伏城奔向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