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家南狮,师哥师弟
“行了,你们两个别总惦记燕子,快去搬水泥袋。”蒋白穿一件白背心在院里忙,“墙破了一块,今天必须补上。”
“哦,我去吧。”伏城光着膀子就冲出去了,带着青让。门口几袋水泥都是要用的,他们也没请装修队,在网上找了找使用说明就热火朝天干了好几天。
“青让你慢点啊,当心腰。”伏城把门口扫干净,扫着扫着,面前出现一双脚,往上看是腿。一个成年男人抱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是羊角辫。
“您好。”伏城看他们这样是有话要说,“您找人?”
“找……是找。”男人看上去和伏城爸爸差不多大了,“伏家班还在吗?”
蒋白听见动静,带邱离出来看看。“在,我们就是。您找我师叔还是我师父?现在班头换人了。”
“找廖师傅吧,伏弘师傅的事我知道。”男人把他们挨个看了看,“你们是?”
蒋白先介绍师弟。“这是我们伏家班的班头,伏城,我们是他师哥师弟。您找廖师傅有事?”
男人看了伏城好一会儿,从这张脸上找记忆中的样子。“诶呦,你都这么大了?”
“您认识我啊?”伏城确定自己不认识他,看他怀里抱的小女孩倒是挺有意思,不怯场,直勾勾看着他们。
“认识,我小时候,也在伏家班练过,后来家里说干这个没前途,把我打回去了。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可是没办法,家里不让我学。这个是我女儿。”男人记起来了,伏弘收了几个徒弟,想来就是他们,“这事……说来有点……”
“大狮子!”小女孩往院里一指。正屋的门刚好敞开,她看见的是镇馆的彩狮。
“你爸爸出殡那天,我带她来送了一程。”男人对伏城说,“回去之后,我闺女就像着魔一样,成天大狮子大狮子的,偶尔听见几声鼓还跟着扭两下。她见过你舞狮子,在家也学你,没有狮头她就拿着小枕头,披着小毯子,这不……嚷嚷着要来看看。”
伏城歪着头听完,真不知这叫什么缘分。她看过的,就是自己舞半头孝狮那次。
“我其实也喜欢这一行,她可能是随我。”男人笑了笑,“所以我来问问你们还收不收人了?我没练成,让她练着试试,要是真没天赋也就算了,就当给她报了个武术班吧。”
伏城的嘴动了动,没说出来,缓了缓,再转过头。“不是……是,我们是伏家班。问题是……我还没收过人啊。”
“我们可以收,但不一定能教会,练舞狮和练武术一样苦,她不一定能坚持。”蒋白替伏城说了,“班子还小,教学这方面还得是我们师叔来,但是……带着她玩狮子,我们可以干。”
男人和小女孩一起笑了。
收人这种事伏城可不敢做主,还是立刻请了师叔来坐镇。廖程明迷迷糊糊地来,一看见这男人就认出来了,当年确实和伏家班练过,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个初中生。
他们都老了,可孩子都长起来了。
一见着熟人,两个人相谈甚欢,小女孩在院子里东瞧西看,闹得4个高中男生不知道怎么办。他们从小学武术,没怎么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还是个女生。
“师哥,你说她能练武术吗?”伏城蹲着发愁,“是不是太瘦了?要不叫付雨来教?”
邱离一听,不乐意。“看不起谁呢,我小时候比她还瘦,现在不是照样上房揭瓦?你们说,她要是真收进来,算不算伏城的徒弟啊?”
“不会吧?”伏城一下起立,“我自己还没练明白呢,怎么收徒弟?师哥?师哥?”
蒋白刚吃完两片止疼片,眼皮沉得打架。“啊?”
“困了?”青让拍拍他,“这两天为了考试一直熬夜背书,白天还要忙着学装修,撑不住了吧?早就说你了,你不听,以为自己是铁人。”
蒋白笑了笑。“还真是有点困了。你们聊你们的,我去西屋里睡一觉。”
“去吧。”伏城给他披上一件外套。
说去睡,还真就想睡了。脑袋这几天特别沉,经常发昏,偶尔疼得要命。西屋里比较乱,堆了不少装修小院的杂物,只有床是干净的。蒋白躺上去,闻到的是木头味,满屋子的木头。
这一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天都黑了。
天黑了?蒋白觉得自己睡了好久。
头还是昏沉沉,还是想要再睡一会儿,不想起来。
可是必须要起来了,好像还有很多事要做。蒋白翻身下床,动作太大磕碰了床头柜,一个破旧的招财猫摇摆几下,冲着柜边滚动。
蒋白一手接住,好险,这可是自己送给伏城的第一个招财猫,还是托人从日本买回来的。伏城最喜欢的就是招财猫,可是这个都旧成这样了,还留着。
蒋白把它放回原位,歇了歇,慢慢站了起来。
他站了起来,然后就一直站着,站着不动。眼睛都不眨,只有鼻翼在动,证明这是一个活人不是雕塑。
招财猫?
伏城7岁生日那年。
这屋子……自己住过。
蒋白不是不动,是不敢动,他慢慢地摸胸口,摸那个曾经让他痛恨到恨不得捅死的自己,14岁的蒋白消失了。他再看看周围,生怕动作太大就把脑袋晃成出厂配置,屋里没灯,他却觉得亮。
尘土味、木头味、尘封的布料,混合成了伏家班的味道。蒋白又听见了许多声音,他慌忙回头,什么都没有,再听,听到了师弟们的笑声,仿佛看到他们一窝蜂地往前跑,手里拽着风筝。
闭上眼,心脏砰砰的,再睁开,无意间看到哪里都会听到声音。他看到师弟们在院子里爬树,他们一起翘课去捉知了,游泳时比谁憋气时间长。整个身体像长时间浸泡在热水里,又出来,扎进水里的时候师弟们还小,钻出水面后师弟们长大了。
他看到自己带着伏城去爬屋顶,带他看飞机低空降落,抓了一捧槐花给他,看他嘬里面的蜜吃。蒋白猛地转头,屋里还是很暗,可什么都看见了。
那个14岁的自己,消失了。
没有消失,是回来了。
蒋白走向木门,哗啦一开,灯光和记忆洪水般涌进了眼前,他下意识地闭眼,用闭眼去抵御大量记忆的闯入,后脑一片钝痛。
院里新安装了灯,照得非常亮,蒋白闭着的眼缓缓睁开,模糊不清中看到了伏城,正在院里的桩上。
伏城顶着伏家班最沉最大的狮子,桩下站着一个羊角辫的女孩。她抬头看他,犹如伏城小时候抬头看爸爸。
“师哥?”伏城听见门开了,小心跳了下来。
蒋白的听力一瞬间全部失效,又全部还了回来,胃部升腾起麻痹感。他迈了一步。
“你睡醒啦?”伏城拎着狮头过去,“我试试这个,这是我爸爸当年用过的,25斤呢。”
蒋白不说话,小臂缓慢浮上一层尖麻。
“怎么了?”伏城笑着问,“是不是饿了?饿了就叫邱离和青让一起吃饭吧,师叔说今晚吃火锅,热闹。咱们去买肥牛吧,你不吃羊肉。”
伏城还张着嘴,刚想问问今晚吃火锅都准备什么,冬瓜片还是藕片,粉条要粗的还是细的,调料要麻酱还是香油。师哥就这样一手揽住了他,另一只手轻轻摸到他嘴边,摁了摁他的梨涡。
伏城笑得更灿烂了。
蒋白用手指关节把伏城的嘴顶开,眼里的液体让他看不清楚了。但是他还是想找,用手指在里面摸摸,抽出来,对着灯源照伏城嘴里面。
“牙……牙?”蒋白费劲地说,眼泪就在这时候冒出来,他好想他。
伏城明明什么都没搞懂,可全身漫上了酸楚。师哥的眼泪滴到他的手腕上,沉又滚烫。
“嗯。”伏城懂了,也跟着点头,点头时眼泪也掉下来,打在了师哥的鞋面上,“已经拔了。”
蒋白摸着伏城的下颚,试图摸透皮肤,摸出他的牙龈骨骼。“还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