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O白昼边界
卸任以后,江渐春在三家公司担任董事,同时还兼任数个基金会的主席。
纵观许多和江渐春同一时代的人物,当中大多不是早已破产便是在牢狱里度过自己的下半生,极少有人能够这样安度晚年。
能将早年获得庞大的财富延续到下一代本身就是一种了不起的能力。
晚上七点,秦深他们准时抵达。
会面的地点很早就定了,是一家会员制的私人会所,因为审核制度极其苛刻且不接受普通散客的申请,所以在本城上流社会中口碑不错。
江渐春的人早早等在路边,秦深刚下车就有人过来接应。
为首的那个眼神坚毅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气度不凡,身边的几位下属也同样西装革履、严阵以待。
“秦董事长,幸会。”中年男子不卑不亢地与秦深握手。他的嗓音洪亮,就像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十分有精神气。
“幸会。”
秦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中年人。
江敛,江渐春的养子,也是江渐春指定的衣钵继承人,目前是江氏集团的主席与CEO。
对于为何是自己前来迎接,江敛有自己的一套说辞,“父亲年纪大了,腿脚不那么利索,请秦董见谅。”
但凡了解秦深的人都知晓他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人。在许多事情上他有着和他身份地位不那么相符的宽容,对老年人更是如此。
“没有关系。”
穿过透明的旋转门和金碧辉煌的大厅,秦深和江敛一同踏入电梯。
像这种会所都是直达电梯,不存在与其他客人撞见的可能,秦深不是多话的人,江敛应该也不是,于是狭窄的空间里只有机械运作的细微嗡鸣。
“早就听闻秦董事长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让人佩服。”
大约这也是天赋的一种,如此浮夸的话语由江敛这样的人一本正经地说出来,竟显得很是真诚。
秦深站在江敛身边,看起来没被比下去多少。他的背无论何时都挺得很直,“过奖。”
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包间倒是没有一楼那样纸醉金迷,恨不得每一寸空间都写满了“穷奢极欲”四个大字。
地板是纹路清晰的红枫木,墙纸是典雅的香槟色,有很雅致的暗纹,挂着的几幅印象派油画也很有格调。油画还有艺术品应该都是真的,若是假的也太跌份。
根据助理的说法,江渐春在隔壁打保龄球,江敛让秦深他们在会客室稍作等待,自己进去叫人。
过了一会,江渐春终于现身。
江渐春年逾六十,两鬓的头发全然白了,只有靠顶心的部分还带一点黑色。
他和江敛的长相有三分相似,轮廓却更深更硬:额头饱满,中庭略长,眼窝深陷下去,鼻尖带点鹰钩,不笑地时候整张脸很容易显得阴鸷。
若非知晓当年江渐春收养江敛时便做过亲子鉴定,用现代科学证明二人并非亲生父子,否则任何人看了都会以为他二人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血缘关系。
和正装的儿子下属不同,江渐春身着灰色的运动装,双手随意地背在身后,做派无比随意。
或许是他多年身居高位,余威犹在的缘故,之前还很有领导风范的江敛在他面前和自己的那些下属没有什么区别。
“哦,秦董事长,真是稀客,终于肯见我这老头子了?”江渐春缓缓地说着,语气听不出太多喜怒。
上了年纪的人,无论其他地方保养得多好,手总是骗不了人的。
光看江渐春面相像五十出头,运动衣袖口下露出的那只手却皱巴巴的,还有零星几点深深浅浅的老人斑。
“抱歉。”秦深垂下眼睛,“被其他事情牵绊住了。”
理论上这场会面应该来得更早,对方的秘书提前大半个月便送来了邀约,但因为他总是忙于这样那样的事情,便一直推迟到了今晚。
江渐春面无表情地摩挲着大拇指上那枚水头很足的翡翠扳指。
过了会,他忽然朗声大笑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年轻人就该有自己的事业,我像你这年纪时可比你要忙多了。秦董,你有所不知,我家阿敛是阮珩女士的忠实影迷。”
阮珩这个名字对在场许多人来说都不算陌生,尤其是四十左右的中年人。
红极一时的Beta女星,事业巅峰和圈外人结婚息影隐退,多年后意外身亡,惹得不少人唏嘘。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江敛被养父叫到后,这才开口说话,“我确实很喜欢阮珩女士的电影。我最喜欢的是《故园春梦》,时常会拿出来重温。”
“是吗?”江渐春不置可否。
为了证明自己真是阮珩的影迷,江敛说了许多电影里的细节,当中许多如果不是看过许多遍是很难注意到的。
比如阮珩在电影前半段和后半段穿的两件旗袍并不是同一件,领口的绣花有细微的差别——原因是前一件不小心损毁,为了不影响进度便连夜赶制了另一件。
秦深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情绪,太快了,也太轻了,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水潭,轻微的涟漪扩散开来,又再度趋于平静。
“谢谢,她应该会很高兴。”
他这句话很明显是对江敛说的,不同于平日里的公事公办,话里无疑带上了几分私人情绪。
“她最喜欢别人夸她电影拍得好。”
不同于另一室下属们的热闹且富有人情味,这边三人有条不紊地用着晚餐。
吊灯柔和的光芒下,饭桌上的话题围绕着年初出台的新政策展开。
上一任市长任职期间政绩不尽如人意,唏嘘下台后新上任的那位发誓要振兴本市经济。
连续四条新政明年一月正式实施,不少人都拭目以待,萎靡的房地产市场是会得到一针强效兴奋剂还是持续高开低走。
沄港市的未来扑朔迷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盘根错节、占据着金字塔顶端90%资源的财团不会那么容易被撼动。
要想一切重新洗牌,除非有足够强势的外来资本,能够对波平浪静太久的本地市场造成巨大冲击。
不知是菜肴不对胃口,还是江渐春本身口腹之欲并不强烈,菜上齐后,他动筷子的次数很少。
秦深留意到他似乎很中意那道百合鱼片,不然也不会几分钟内连续用了两次。
“秦董这样年轻,一定尚未婚配吧?”察觉到他的视线,江渐春忽然这样说道。
话题突兀地转到这个地方,坐在他不远处只是默默吃菜的江敛身形顿住。
餐桌上的氛围倏地变得古怪起来。
秦深慢条斯理地搁下筷子,“确实没有。”他没有用餐途中口沫横飞与人交谈的习惯。
“可是有了合适的对象?”江渐春又问。
秦深略微思索了片刻,“不能说合适,但是我个人来说还算满意。”
“是吗?”
江渐春眯起双眼,目光鹰隼般锐利。
很快他又放缓了神情,仿佛一切只是灯光太亮导致的错觉,“既然有了对象,那不妨听我作为一个过来人说一些话。”
“您说。”
“我有过一个孩子,和我的第二任妻子生的,是个Omega。我妻子早逝,是我一人将他抚养长大。”说起往事,江渐春话中似有几分哀恸悲切。
资料中记载了江渐春的两段婚姻:他的第一任丈夫和第二任妻子都是Omega,第二任妻子病逝后,正值壮年的他整个人倏地就清心寡欲起来,外界常说这是他与第二任妻子无比恩爱的缘故。
不论背后真相究竟是什么,江渐春几十年来都确实未再续娶。
至于江渐春和第二任妻子有过的这个孩子,比起连高中成绩单和大学参加了哪些社团都一清二白的江敛,反而更像是领养来的,一切都不清不楚的。
“说来惭愧,那是个很不知好歹的孩子,小小年纪便屡次反抗我,最后竟然为了些滑稽可笑的东西离家出走。离家出走就罢了,居然还嫁了个混混结婚生子。”江渐春很不悦地冷哼一声,“我一直很后悔没有对那孩子严加管教,不然他的孩子也不会像他一样让我头痛不已。他是一个让人很失望的孩子,他生下的那个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