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损
最重要的是她至今单身,拒绝被妻子的身份束缚,被很多人视为独立女性的代表。
但咨询师并未见过戚渺渺,倒是机缘巧合和戚渺渺的儿子有了接触。杭城一院的呼吸科闻名全国,一号难求,每个主任医师名字后面都挂着一连串头衔荣誉。医学生本科期间需要在不同科室实习,秦戈在那段期间给呼吸科的大佬们留下深刻印象,本科最后一年联络导师之际,zju的特聘教授马老师就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但秦戈大一那年从药学转到临床专业,没办法走八年制的本硕博连读。当不走学术道路的同辈人都有了稳定工作,秦戈读完硕士还有博士,毕业工作在外人眼里遥遥无期,实属惨淡。也只有同行知道这位高老师是一院呼吸系统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的主任,每年最多收一名硕博生,带在身边倾囊相授,秦戈跟着他完全不缺学习资源和机会,绝对称得上是青年才俊。
只是,与经商富甲一方的外公和母亲相比,戚家的第三代只当了个医生,还是普通了些。
咨询师不免感到惋惜,倒不是因为秦戈的职业,而是她直觉秦戈本可以有更广阔的宏图,创造更多可能,却不知为何甘愿接受寻常的生活。
“但你可能不知道,我母亲其实有非常稳定的伴侣。算起来,他们相知相识超过三十载。”秦戈开口,语气还是那么波澜不惊。他提到的伴侣自然是陆崇,戚渺渺最近的半年都在南欧旅居,陆崇和往常一样陪她一起去。
“因为我母亲至今不会洗衣做饭。”秦戈很轻地笑了一下。戚渺渺从未向读者媒体透露过陆崇的存在,但不止一次提到自己和父辈价值观的冲突。戚老爷子的一些迂腐言论完全可以被女德班照搬去,把戚渺渺当别人家的儿媳妇,要她给男人一个整洁的家,抓住男人的胃……
“但他也会把我母亲当女儿来疼爱。我母亲两次经历精神危机,都会回到我外公身边。而我母亲第一次自己开车,其实是来接我。”秦戈回忆八年前的某一天,他在首都机场给戚渺渺打过电话后,远在西南的戚渺渺真的开车,跟着导航差点上高速,还好被赶来的陆崇在路口处拦下。
秦戈用几句真实的温情轻巧地推翻咨询师的理论,甚至对她所从事的学科都发出质疑:“人其实没那么多潜意识。”
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说:“这里没有那么复杂。”
咨询师并未感到冒犯,神色温和地看向窗外。这附近有杭城最高耸的写字楼建筑群,最便利的交通和最庞大的早晚高峰人流,从他们所在的高度往下看,渺小如蝼蚁的个体汇聚成人流,散开,又汇聚……
“我得去医院了。”秦戈再度告别,转身后留给咨询师的背影挺拔坚毅,很有安全感适合依靠,却又有说不出的寂寥,看得咨询师不忍心问他八年前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北方的机场,而是送了他一句祝福。
咨询师对拧开门把手的秦戈说:“祝生活愉快。”
秦戈礼貌地回了句话,推开门,回到现实世界。
杭城一院同样位于市中心。结束这最后一次咨询后便开车到医院,在办公室换上白大褂,戴上一幅没有度数的细黑框眼镜,准时出现在住院部,和马老师一起查房。
马老师事务繁忙,但还是坚持每个星期里有一天上午查房,下午坐门诊。
主任查房身后当然是要跟支小队伍的,全是马老师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有两位即将升副主任医师,秦戈的年纪最小,在各位大佬和即将成为大佬的师兄面前根本排不上号,却从进屋起就被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直勾勾盯着。这边马老师和她父母聊完病情,坐到她身边问她感觉如何,她气息虚弱,目光还是停在秦戈身上,问:“你是……秦戈医生吗?”
小女孩的声音很弱,只有离得最近的马老师听清。马老师笑了两声,冲秦戈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来。秦戈迟疑了一下,很快照做,好像这样的情况发生过不止一次。
秦戈摘下口罩,对小女孩说:“嗯,是我。”
小女孩笑了。她前几天刚经过抢救,恢复缓慢,语速也跟着慢:“我以前和同学聊过你……她们都觉得你的名字很占便宜,谁都要叫你一声哥。”
秦戈微微一笑,和小女孩的距离很近,立体五官所塑造的距离感被那副斯斯文文的眼镜拉近,也不像高中时代那么流里痞气。
秦戈鼓励小女孩,说她很快就会见到那些朋友。小女孩不是很相信:“真的吗?”
秦戈声音温柔,点头道:“你已经下呼吸机了。你撑过去了,很勇敢,很棒。”
秦戈和小女孩聊的时候,小女孩的父母不住地感谢主刀的马老师,几度落泪。每次查房,这样的场面都会出现,等马老师和学生们查完最后一个病房,饭点都过去了。
马老师带领的团队气氛活跃相处融洽,会一起到更宽敞的会议室吃盒饭。但这个团队最近出了些小分歧,吃了几口后一位师兄打趣,说那个小女孩康复后估计不会记得马老师,而是奔走相告,自己见到了真的秦戈。
“你这是羡慕上了?”另一位师兄与之对话,看了眼他的发际线“啧”声道,“就你这颜值,马老师天天带你出镜都没用。”
成功人士都擅长时间管理,马老师更是个中翘楚。除了在专业领域所取得的成就,马老师还和某知名社交软件达成合作,秦戈刚到他手下读研那会儿,马老师走到哪儿,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摄像头就跟到哪儿,极度真实地记录医生的工作与生活。
马老师每个季度都要去欧美国家出差。秦戈英语好,马老师偏爱他把他带上,同行的还有摄像头,把在欧的一个月进修记录下来,和其他素材一起再经过后期剪辑成海量短视频投放,为的是拉近医生群体和人民群众的距离,缓解医患关系。
这显然不是单纯的商业项目,明里暗里都有人在扶持,获得流量池的更多倾斜,很多人消磨时光之际都会在首页划到马老师的科普视频。
然后事实证明,人类是当之无愧的“视觉动物”。马老师的宣传工作有没有做到位,我们不得而知,但出镜的秦戈阴差阳错火了一把。是帅哥总会发光的,秦戈的出现把逐年下降的医学院录取线都拉高了几分,热度最高的时候直逼一线流量明星。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是流媒体的时代,有流量就能变现,”师兄捋了捋坚守在发际线上的软毛,感慨道,“诶,早知道时代变化这么快,我当年就应该报考cs进大厂当程序员,工作到现在首付肯定攒出来了,而不是快三十了还为博士论文发愁……诶,错过错过,就我当年那分数,学校里的专业任我挑,我一时热血要当医生救死扶伤,诶、冲动是魔鬼、魔鬼啊……”
“程序员有什么好羡慕的,程序员都是吃年轻饭,说不定正羡慕医生越老越吃香呢。”又一位师兄发话了,他即将升主任医师,日子过得老中产了。他现在享有的物质条件都是靠自己奋斗而来的,而他也年轻过,年轻就应该奋斗,自然听不惯现在的年轻人无病呻吟,把自身的懒惰怪罪于时代。
“你们两个都应该跟小秦师弟学习,踏实沉稳不浮躁,马老这么喜欢他不是没有原因的!我说小秦啊,小秦——”
小秦师弟没有回应。他坐在会议长桌最边上,盒饭遍放着摘掉的眼镜,戴着耳机没听见外界声音。
秦戈不是冷冰冰的人,工作时间内跟所有人都相处融洽,就是有个怪癖,喜欢一个人吃饭,轻易不开口,贯彻落实老祖宗食不言的好习惯。
师兄们一般不会打扰他,只是今天都聊都聊到了,还是有人朝他走近。那人看到秦戈几乎没有动过的盒饭还挺诧异,秦戈下一筷子也没碰菜,就夹了一粒米送嘴里,索然无味地咀嚼,目光从始至终没离开手机里正播放的视频,屏幕内吃播的饭量和屏幕外的他形成鲜明对比。
那位师兄拍了拍秦戈的肩膀,玩笑话都到嘴边了,秦戈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摘了眼镜后的双眸黑得发沉,让人感到陌生和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