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损
戚缈缈的一滴泪落在明信片的标题上。
她坐在书房的地板上,哆嗦着手拨通秦思源的电话:“回来。”
“怎么了?”秦思源不明所以,“我都已经在机舱了。”
“你和谁在一起?”戚缈缈从未如此冷静,问,“儿子那天在书房里都看见了什么?”
秦思源缄默,片刻后安抚道:“你别听那个江湖道士瞎说,他就是个骗钱的。”
“回来。”
“别闹,缈缈,就要起飞了。”
“你爱我吗?”
秦思源在戚缈缈捂不住的哭声中沉默,戚缈缈遏制住胃里的翻滚,说:“我需要你回来,现在、马上。”
戚缈缈挂断了电话,双手颓然垂在裙摆边。窗外,雨势丝毫没有减弱,她在那个晚上没有等来秦思源,第二天一早等来了医院的电话。
医生说,死者开车撞上护栏摔下山坡前一直在超速超车,回家路上轮胎打滑,他又没系安全带,在救护车赶到前就没了生命迹象。
戚缈缈面无表情地看着覆盖秦思源身体的白布。她问过学校了,那个学术会议后天才开始,不需要提前出发,但秦思源车里又只有他一人。
她翻遍了所有明信片,每一张俄语翻译成中文都是动人的情话,却没有一张有落款。她发疯似地质问秦戈那天究竟看见了什么,却又在秦戈被吓到后和儿子一起痛哭流涕。
她精神大挫,没有精力办葬礼,她的父母从潭州赶来接手一切,给秦思源开了场极为体面的追悼会。杭城圈子里的朋友全都来了,秦戈看着一个又一个叔叔阿姨带着小朋友来悼念,待最后一个人从他父亲的遗体前走过,他没在人群里看到陈望。
仇恨清明开他的双目,他在葬礼后独自奔赴那个陈栖叶曾经告诉他的地址。天在落泪,他在倾盆大雨中奔跑,像是要去杀一人。
他浑身湿透,用小臂撞击那间公寓的大门,大喊陈望的名字,来开门的却是陈栖叶。
陈栖叶见来的人是秦戈,眼里的笑意还没延续到嘴角,就被秦戈暴力推开。秦戈横冲直撞进另外两个房间又回到门口,将他一把推到墙壁上,问:“陈望呢?”
“他、他出去了。”陈栖叶没说陈望半个月没回来了,为了挽留秦戈,说,“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秦戈没刚进屋时那么喘,盯着陈栖叶像是要把他生吞。陈栖叶再迟钝,秦戈没称呼陈望叔叔时也该有所察觉,但他对秦戈的脸色视而不见,关切道:“诶呀,你、你先洗澡换衣服吧,不然会感冒的。”
他手里还握着铅笔,拿了根干毛巾过来给秦戈,秦戈没有接。他就笨拙地找话题,给秦戈看他正在写的作业,说:“等你上一年级,我就读二年级,我们、我们就是同学了!”
他的笑和他说出的话一样尴尬,却依旧不放弃,从自己房间里拿出一个塑料盒子打开,里面的零食码放得整整齐齐,全都是秦戈曾经给他的,满当当放了一整箱。
“你吃点零食吗?吃点甜的。”陈栖叶学着秦戈,把巧克力糖塞进他那被雨打湿的衣服兜里,秦戈终于开口了,没什么感情地问陈栖叶:“你知道我这些天为什么不见你吗?”
陈栖叶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他说:“你谁都不见啊,我都担心死了。”
即将六岁的秦戈在那一刻解锁了一种名为悲悯的眼神,他看着恨不得把整箱零食都塞进自己兜里的陈栖叶,这个哑巴带大的哥哥什么都不知道,他父亲出轨对象的儿子最无辜。
他手一挥,兜里的巧克力球洒落一地。
“我不要了,”他对愣神的陈栖叶说:“我嫌脏。”
他转身踏出门槛,不回头道:“再告诉你爸,秦思源死了。”
陈栖叶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些自己舍不得吃的费列罗,他把巧克力全部捧在双手里,又失手扔掉,后知后觉地冲进雨里去找秦戈。
但他找不到了。
他茫然的站在瓢泼大雨里,没有一顶伞为他而撑,也再没有一个男孩抱住他,欢喜地说一声,抓住了。
秦戈在六岁的那年冬天和母亲一起被外公外婆带回潭州,成年前再未去过杭城。
【第一曲 潭州】
第5章 转学
十二年后的故事发生在潭州。潭州人有句俗语:一定要考到通天门下,千万不能考到通天门下。
潭州是浙江东部的地级市,三面环山一面靠海,站在高处往四周看,城市被群山环绕,高低起伏共有九个山峰,统称九龙山。其中一个山头上有两块呈八十度的石峰凸起,高约十五丈,有烟雾缭峰顶时,两道山峰像是连接天和地,遂被老百姓称为通天门,代代相传与这个景点有关的传说。
通天门位于城南,是潭州的象征。在市中心还未往城南发展之前,温临中学就在通天门下圈了一块近千亩的土地建设新校区。
潭州人大多经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连教育局都财政充裕,大力支持全市最好的师生搬迁到更好的环境,并没有考虑到职高城和新建成的校区只有一墙之隔,两所学校占据通天门的左右两侧。每个星期一的上午九点二十,两个校区会在同一时间响起《运动员进行曲》,催促拖堂的老师喊下课,放学生出来升国旗。
高三(2)班的第二堂课是数学,老师来不及讲解题思路,把答案写在黑板上后摆摆手,示意学生赶紧出去。教室里瞬即只剩下椅子和地面的摩擦声,陈栖叶站起身时,大半班同学已经快步走出教室门,他原本以为大家会排队,却见同学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去,走廊上,所有班级都是这般散乱。
陈栖叶初来乍到,默默跟在一个同班同学身后。但大家都穿着一样的校服,陈栖叶很快就跟丢了,只能顺着人流来到操场,有些茫然地放慢脚步,并不知道自己进去后要跟在哪支队伍后面。
而当他张望四顾,目光没在白压压的校服里探索,反而定在了围绕操场的数十棵参天大树上。现下是八月,树上结满了青涩的果实,陈栖叶认出那些果子再过两个月就会变成红透的柿子。
“怎么伫在路中间哈?”一个声音从陈栖叶身后传来,他侧脸,前几分钟还在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正好站在他身边。
“我的课能听习惯吧?”这位数学老师叫裴仁贵,是(2)班的班主任,拍拍陈栖叶的肩膀领他往操场里头走。他操着一口标准的潭州普通话,所有翘舌音都念成平舌音,陈栖叶能听懂,就点了点头。
“那物理老师的课你应该也没问题。”裴仁贵笑,没有跟其他同学那样穿过人群,而是带着陈栖叶绕到二班队伍的最后面。国歌响完之后还有校长致辞和优秀学生讲话,裴仁贵正打算利用这点时间关照一下新同学,站在他们旁边的值日生板着脸质问陈栖叶:“你校服呢?”
陈栖叶看向那个戴圆眼睛的圆脸男孩,眨了一下眼,不知该如何应对。裴仁贵扬起手作势要拍那位学生的脑袋,教训道:“马思睿你胆子挺肥哈,在我面前威风神气哈,没看见这是新转来的同学啊?”
马思睿连忙用夹着仪表仪态扣分单的写字板挡头,认怂道:“我错了,裴老师,我真不认识。”
裴仁贵双手叉腰,气不打一出来:“这学校能有你马思睿不认识的人?你把你交朋友的精力放到数学上,前天考试最后两道大题能做不出来?”
“啊,老师您改到我的试卷了啊,我这次有平均分吗?”马思睿见裴仁贵的脸色就有了答案,赶紧转移话题,指着陈栖叶问,“转学生……创新班为什么会来转学生?”
“转来搞数学竞赛啊。”裴仁贵无不得意地介绍,说陈栖叶之前在杭城中学念,高二就拿过省一,五月份的地区初赛他在杭城排第二名,轻轻松松进入全国联赛,待到十一月份把决赛拿下,绝对是清北保送级别选手。
裴仁贵这人喜欢把话说得满,马思睿在高三(1)班,早已经习惯了他的表达方式。但他今天对新同学的夸赞也太满了,马思睿假装低头看写字板上的作业,耳朵竖得老高,偷听裴老师和新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