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
于天嘴角一抽:「是不是蠢的人都会被你们形容得天真善良?」
孟雪诚不想跟他多费口舌:「认罪就签了吧。」
「今天怎么没见苏警官?」于天面上诡秘的色彩,他轻挑眉头,「我还有些话想跟他说呢。」
孟雪诚呵斥:「别废话!」
「他会很有兴趣知道的……」于天俯身向前,用口型做了两个字——
笑面。
……
「我们接到通知,要求现在带您回市局。」
「现在回市局?」苏仰放下水杯,将信将疑地问,「为什么?」
庞升低声回答:「这……你们内部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我只负责带你回去。」
「行,」苏仰披上外套,「那走吧。」
途中他给孟雪诚打过两次电话,提示关机状态,他不知道今晚谁在值班,想了想,只好点开那个常年99+的聊天群。
苏仰:孟雪诚呢?
苏仰:市局出了什么事?
傅文叶:我靠?
傅文叶:市局出事了?
傅文叶:出啥事了?
傅文叶:???
张小文:呃……是这样的
傅文叶:打字打快点啊!
秦归:队长在审于天,好像出了点问题,刚才上报给何局,何局说让你回来
秦归:队长不是故意玩失踪的,我可以作证!他一回来就去了审讯室!绝对没有做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
徐小婧:我也可以作证+1
张小文:作证+2
苏仰回去之后直接去了审讯室,让他意外的是何军本人居然出现在了这里,他坐在于天对面,捧着一杯不知道八几年的茶叶,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于天也是相当悠闲,即便死刑就在不远的路上等待着——此刻的他仿若平常办工那样,双手放在桌面,背脊放松靠着椅背。
反倒是孟雪诚有那么一点突兀的不和谐感,他站在门边,目光严厉地凝视着于天,不动分毫。
何军放下杯子,向他招手:「过来吧,于天想见你。」
于天?
就因为这个原因把他从医院「请」了回来?
何军站起身:「你坐吧,我跟雪诚出去。」
「出去?」苏仰更是不解,他看了眼孟雪诚,「为什么要出去?」
「因为我想单独见你,苏警官。」于天语调平缓,目光慢慢聚焦在苏仰的脸庞,「如果死之前不能再见你一面,那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何军拍了拍孟雪诚的背,腕上用了点力,将他推出门外:「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忍一忍。」
孟雪诚强自压着情绪,闭眼离开审讯室。
苏仰叹了口气:「你想说什么?」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我的?」于天用犬齿咬了咬舌头,「听说你很会分析人心,所以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快死的人。」
「哈哈哈哈!」于天大笑几声,「没想到苏警官还挺幽默的。」他用食指点着桌面,画起了奇怪的图案,「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把黎衍的戒指丢在魏行身上?」
苏仰冷冷地看着他:「既然已经抓到你了,这个为什么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于天抬起下巴,眼底的嚣张穿过镜片,「人的行为是有动机的,你猜到我的动机吗?」
「我不想猜。」
「好,没关系,那我们聊聊笑面吧。」于天像个正在谈生意的绅士,儒雅随和,「笑面托我问你,愿不愿意跟他合作?」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仰动作快如疾风,倾身抓过于天的衣领,活活将钮扣扯下一颗,嘎嘣坠地。
苏仰眼里闪过狠意:「问我?你是不是忘了你没命出去告诉他。」
于天几乎是被他提起上半身,双眼迅速变红,说出了一句奇异的话:「苏仰,你不懂这个世界,你还不是一个完美的人……」
「我不需要当什么完美的人。」苏仰将他甩回椅子上,撞得哐当一响。
于天脖上的青筋全部突出,面容变得扭曲而狰狞:「因为你不够完美,所以才会看不清真相……比如你只知道我杀了魏行跟黎衍,」
他呲牙一笑:「却不知道楚海的爹妈也是我杀的。」
第159章 无常(三十一)
于天竖起两根手指,表情愉悦,「是我花了两百万找人开车撞死他们的。我让司机主动自首,加上认罪态度良好,关了四年就出来了。现在他在国外吃香的喝辣的,据说还娶了老婆生了孩子……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吗?」
他用手指托着下巴,每个字都说得流利自然:「因为他们该死。」
——「是不是你推了小海!说啊!你这个扫把星,难怪你爹妈不要你!」
女人将散落的头发搁到耳后,眼里的狠戾骤然退散,她优雅地转过身:「小海,把手给妈妈看,疼不疼?」
楚海摇摇头,眼里噙满泪水,那时候他才七岁,从来没有这样疼过。刚才是他让于天带他去外面的花园玩,雨后的石阶特别滑,于天让他小心一点,不要跳来跳去,但楚海不听,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一脚踏进水洼里,溅起透明的水珠。
「哥,你看!这些水能飞很高!」
于天回过头,将雨伞塞进背包里:「别玩了,你不怕滑下来吗?」
「滑下来的话你会接住我吗?」
「我……」
「啊——」
于天一时失神,刚想起伸手去接已经来不及了。
楚海从石阶上摔了下来,整个人趔趄向前倾倒,手掌擦过梯下粗粝的石块,血珠从掌心处湲湲流出。
「都说了不要在上面玩!」于天慌张地把他从地上扶起来,用手扫了扫他脸上的污水,「快回家,不然伤口要发炎了。」
楚海就这样一路哭哭啼啼跟着于天回家。
女人开门的时候,看见自己儿子浑身湿透,垂着的右手还滴着血液,登时被这场景激得失控。她咬牙切齿地拉过于天,鲜红的指甲在他手臂上留下长长的红痕,他刚准备解释,就被一耳光扇得眼冒金星。
「你给我离小海远一点!」
楚海瞳孔一颤:「妈……」
女人将连拖带拽将他关进了房间里——这个房间没有灯,只有一扇窗、一个破烂的宠物睡窝和一张棉被。
这是于天一直生活的地方。
很多年后,于天已经想不起女人长什么样,她的面孔永远是模糊的,每当于天照镜子时,看见自己背后交疊排落的疤痕,他都会记起那些切肤的痛、无法痊愈的羞辱。
他像这个家里最低等的虫子,吃别人剩下的饭、喝水用喂过狗的碗,甚至没有一张像样的床。因为这个女人有钱,只有她才能帮助自己的父母渡过难关,这个道理于天早就明白,可不代表他甘心这样下|贱地活着。
「小海,把手给妈妈,乖。」
楚海将右手藏在身后,一声不吭,甚至低下头不去看自己的母亲。
女人用毛巾擦去楚海脸上的水迹,温柔地说:「乖,把手给妈妈看一下,不包扎的话会烂掉的。」
女人想去拉他的手,楚海直接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为什么要打哥哥?」
「做错事就应该——」
「他没有!」
女人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声音跟自己说话,也是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名为反感的情绪。
晚上,楚海从厨房里拿了两根火腿肠,又在客厅的抽屉里拿走两包薯片,他趁着母亲洗澡的间隙,偷偷下了楼。
「哥,你睡了吗?快开门,我给你拿了点吃的。」
木门被拉开一道缝,楚海忙将东西塞了进去,里面乌漆墨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他不知道那时候的于天被打得浑身是血,用尽所有力气才能从地上爬起来给他开门。
「哥,对不起……我跟我妈说了,但她……」楚海沉默下来,正在思考要怎么说下去,却听见门后的人说:「你上去吧,我没事。」
「对不起。」
于天站在阴影里,黑夜隐没他眼底的恨,声音平静而清晰:「我不要你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