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
自从那天以后,楚海觉得于天的话越来越少了,有时候自己和他说十句话,他也未必会回应一句。
「哥!」十三岁的楚海蹑手蹑脚走到于天身后,准备给他一个惊喜,「今天是不是你的生日?」
于天当时在厨房里洗碗,闻言关上了水龙头:「你怎么过来了?」
楚海拉开外套拉链,从怀里拿出一只半大的纯白小猫崽,他摸了摸小猫的下巴,小猫愉悦地扬起脖子,「咪咪」叫了两声,毫无防备地露出自己整片脖颈。然而小猫后腿还没发育好,挠着挠着忽然往后一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可爱吗?你来抱一抱它!」
于天脱下手套,露出泛红的双手。
楚海蓦然看见了什么:「嗯?你的手怎么红成这样?」
「没什么。」
楚海将小猫放在于天的掌心,刚出生的小猫天不怕地不怕,用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于天:「喵。」
楚海骄傲地抬头:「怎么样,这份生日礼物喜欢吗?」
那时候于天终于知道,楚海眼里的光彩,才是他一心向往,又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把小猫养在房间里——有一段时间楚海经常往他房间里搬东西,比如台灯,干净的杯子和碗,还有木桌子和木椅子,至少满足了日常需要。白天小猫自己在房里玩,晚上于天回来了就跟他一起睡。
小猫是他遇见黎衍前,唯一的一个朋友。
「喂?还在发呆?师太的作业写了么?」
于天回过神,将视线从绿油油的树叶上移开:「……没写。」
黎衍微微抬眼,接着将作业本卷起敲在于天的脑袋上:「快抄,还有半小时,来得及。」
「好吧。」于天从他手里接过作业,紧绷的嘴角似乎放松了一点,拉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谢谢。」
黎衍伸了个懒腰,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恰好落在他眼里:「咦?你的手怎么了?」
「过敏,」于天翻作业的动作顿了一下,淡淡道:「猫毛过敏。」
黎衍好奇心爆棚:「你有养猫?什么品种的猫?」
「嗯,纯白色的。」
「真好,我也喜欢猫,」黎衍似乎想到了什么,苦笑一下,「可惜我妈不让我养……」
他拍拍于天的肩膀,畅想起了未来:「我以后一定要养两只猫,一直长毛的,一直短毛的。」
肩上被触碰的温度,让于天记了很久,足以回味无数个夏天。
他知道有些话永远不能说出口,因为他心里住着一个恶魔。
没有人知道他在昨晚做了什么,是怎么将一只陪伴了他好几个月的小猫放血、肢|解。而残杀它的原因,只是因为它跟楚海撒娇。
他觉得这样下去,小猫总有一天会背叛自己、离开自己的房间,去寻找更广阔的世界。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任何事物,没有任何兴趣,但在那个夏天,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一个喜欢鲜血,
和黎衍的自己。
认识黎衍的第二个冬天,黎衍跟他说了一个故事。
「我老家有个很扯的故事,你要听么?」
「嗯,听。」
「据说后山那边有棵树叫长生树,村里的男生会将死去的妻子埋在树下,这样下一辈子他们还能相遇。」
于天皱眉:「他们怎么确定先死的一定是妻子,而不是丈夫?」
「呃……所以说很扯,骗鬼呢。」黎衍咬开笔帽,将黑板上的公式抄下来,「话说快期末了,你复习了么?」
「没。」
「我去,好兄弟,你是不是不想考大学了?」
「……」
那些花啊草啊、一起奔跑过的操场、杂乱的笑声、涂画过的作业,一瞬间,恍如隔世。
黎衍跟楚海第一次见面,是在于天高考结束那天。
楚海偷偷翘课跑去考场迎接他哥,左手举着金榜题名的旗子,右手拿着独占鳌头的挥春,喜庆得像过年。
「哥!考得怎么样?」
于天叹气:「一般吧。」
楚海怔了半秒,继续笑眯眯地说:「没关系,走吧,去吃麻辣烫!」
「于天?这是你弟弟?没听你提起过啊。」黎衍用手指戳了戳那面「金榜题名旗」,噗嗤一笑,「真可爱,自己做的?」
「可爱吗?」楚海摇了摇那面旗子,眼底全是喜乐的光芒,「我也觉得很可爱,早知道有同学跟你在一起我就多做一个好了。哦对了,差点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楚海,是于天的表弟。」
「我叫黎衍,是他的好朋友。」
于天眼睁睁看着楚海跟黎衍的关系越来越好,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以前总觉得还有很多的时间,青春很长,就算浪费一点也没关系。可到了现在,一切为时已晚。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也控制不住杀戮的念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喜欢上了血液的味道,他会抓附近的流浪猫,用石头砸死它们,最后丢在马路上。偶尔他会听见附近的居民嚷嚷骂着「虐猫变态」、「没有良心」,但他很清楚,他是喜欢小猫的,他只是不愿意小猫被其他人捡走。
他要小猫属于他,永远属于他。
「哥……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千万不要生气。」
「说吧。」
楚海深吸一口气:「我跟黎衍在一起了,我们是情侣。」
于天静了很久,在楚海面前抽了两根烟,最后说了句:「你告诉阿姨了吗?」
「……还没,我想先告诉你。」
于天长大后,楚海母亲对他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甚至愿意带他进公司实习,破天荒给了他们于家部分股份——这当中没有别的原因,纯粹是楚海成天吊儿郎当,以后进了公司得有个人照看他。
于天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为了给楚海铺路,楚海什么都不用做,他是天之骄子,生来就拥有财富,拥有疼他爱他的父母。
自己呢?
自己又是什么?
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于天仿佛找到了一个倾诉对象,将闭塞的心事解放出来:「二十多年,那女人没有跟我说过一句对不起。她死了之后公司落到楚海手里,可惜那帮高层不喜欢他。我那宝贝弟弟真是被宠坏了,脑子不好使,他自己不想干,就分了一半股份给我……」
于天嘲笑出声,灰暗的眼睛透出荒谬、残忍以及血雨腥风:「他是我见过最蠢的人。」
苏仰脸色沉郁:「他没有对不起你。」
「半年前,他告诉我他准备跟黎衍去国外结婚……有时候我真的会想,黎衍到底喜欢他什么?为什么能无条件相信他?为什么愿意跟他过一辈子?我把黎衍骗到虎头酒吧,让他亲眼看着楚海被打得半死不活,跪地求饶。」于天像是在叙述一段愉悦的往事,「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我安排好的,真是可怜。」
苏仰压抑着呼吸,按在桌下右手微微用力:「之后你还在暗网上接了毛启仁的单,替他杀了魏行,可他没想到你居然把尸体丢在了月亭酒店……」
于天微笑道:「我也没想到你们能查到魏行的身份。」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于天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想过杀人吗?」
苏仰站起身,缓缓呼出那股一直在他胸腔疯狂挤压乱动的气:「跟你没关系。」
于天看向他的背影:「其实你一点都不了解罪犯,单凭几个理论推测出的心理画像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你是抓不住笑面的。」
苏仰垂下眼,开门离去。
他从污浊的空气中解脱,冷汗沿着脖子一路淌进衣领,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只能倚着墙壁平缓气息。
过了一段时间,他感觉自己被喂了口水,手上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
「何局跟上面汇报了,你今晚不用回去,就在市局休息一晚。」孟雪诚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了,去睡吧,我陪你。」
SST在楼下开迷你庆功派对,点了两桶炸鸡、一堆烧烤和炒米粉,市局难得有了点热闹的气氛,几个人打打闹闹的声音顺着楼梯口传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