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泱缘记
“……”
镜的脑袋难得灵敏,想起姬泱曾说过的话,他抓住关键问:“你是为了逃出我家才与我成亲?我说成亲后便与你一同离开,你为了离开我家,便骗我是书生,还与我成亲?!”
这点,姬泱不可否认,面对小鬼,他也实在说不出谎话,他再度默认。
“骗子!”
镜的眼眶陡然红了,他要真想走,又有谁能拦得住?他将手中泥娃娃砸到姬泱身上,直接消失于姬泱的怀抱,姬泱怔了怔,手忙脚乱地接住两个泥娃娃,转身便找镜,哪里还能找到?
太过突然,就连芳菲也没回过神,姬泱已经大步到她面前,沉声问:“他去了哪里?!”
芳菲来气,用力推开他,转圈也要走,她得去找他们公子。
姬泱知道拦不住,只能急切先自报家门:“我是九皇子姬泱,此行去宜州,我——”芳菲听也没听,直接在原地没了身影,连桃花瓣都没留下。
姬泱往后退一步,靠在门上,无力伸手去揉额头。
许久之后,“殿下……”,宫女轻声叫他。
他缓慢回神,看看地上跪着的两人,叫亲卫进来,将他们俩堵了嘴,令人看住。
第23章 融雪
镜从姬泱怀中消失,立马回到自己宫中,他冲进塔楼,伸手一扬,书架全倒了,藏了千年的书纷纷散落地面,一片狼藉。他双眼通红,瞪着那些他看了千年的书。他看了千年,盼了千年的,也不过就是个书中那样的书生。
他好奇书生对女鬼们的一片深情,他向往人类的有情有义,他也想要拥有。
可他被一个人给骗了。
的确是他太蠢笨,早该听侍女的话,哪里有那么多的山贼与书生呢。
若是那人早些诚实告诉他,不是书生,即便说明真相是皇子,他不会逼那人与自己成亲的。他虽说会不高兴,却也不会真的滥杀无辜,多半会放那人走。
那人说喜欢他,他便信了,书里都是这样写的,那些书生都真心喜爱那些女鬼。
他便以为他遇上的也是这样的人。
可他遇上的,不仅不喜欢他,还利用“喜欢他”来骗他,所求的不过是逃出他的宫殿!
说“喜欢”他,只是为了离开他?
镜咬紧牙关,他才不哭!他才不会为一个骗子哭!
他咬牙死盯满地杂乱书籍,手掌再抬起,掌心沁出水。都是骗子,人写的书都是假的,侍女们说得对,都是假的!
他把这些书全部毁了,他再也不看了,不看人写的书。
他虚空抓来一本书,随意翻开一页,便是书生考上状元,进宫拜见皇帝,深受某位皇子喜爱,甚至邀他一同去喝花酒。书生说家中已有妻室不愿去,皇子以皇命施压,那书生终究去了,他的妻子却在家中默默落泪。
镜的眼泪还是很没出息地掉了。
他们做鬼的,无情无义,是因为他们实在不懂情与爱,他们生来冰凉。他们是很想要有情有义的,因此才会羡慕人,渴望人。
好不容易有个女鬼碰上与自己心意相通之人,愿意爱护自己,愿意娶自己,还要被其余的人这般糟蹋。
太过分了。
无论是书上写的皇子,还是一百多年前他亲眼见过的皇子,抑或今日亲口承认欺骗他的皇子,全是坏人!
坏人就该死。
他要去杀了这些皇子,杀光后,他便离开人间,再也不会来!
镜扔了书,转身便往人间皇宫去。
他当然不是三安那种小鬼,皇宫于他而言,自然是想进便进。他还是一百年前来过,他又是个迷糊鬼,没有侍女带领,甚至有些辨不清方向。他飘在皇宫上方,挑了个最大,脊兽最多的宫殿,直接落进殿中。
这是当朝皇帝姬钦的寝殿,他这些时日一直卧病在床,前些日子,妃嫔与皇子日日侍疾。身子不爽,朝会也停了好些日子,虽已日上竿头,姬钦还在帐内没醒来。姬钦是个疑心极重的人,睡觉时,就连贴身太监也不许近身。
他的寝殿内处处是机关,这些机关对于镜而言,当然什么也不算。
镜对皇室了解也不多,只知道黄色帐子里睡着的,应该就是皇子了。他动作无声,上前掀开黄色帐子,瞧见里头睡觉的男人,猜测应该就是某位皇子了,他伸手就要去挖这人的心。
正是这个档口,秾月与夭月找了来。
她们吓得眼珠子都飘了出来,她们记不住生前事,她们只知道无论是做人还是做鬼,她们的使命是侍奉公子。她们脑中也一直有道声音在告诉她们,她们公子绝不能杀任何人、妖或鬼。
没有缘由,这也是刻在魂灵上的。
她们冲上前,一左一右抱住镜的手臂。
镜一愣,回首见是她们,是陪伴自己多年的侍女们,心里的委屈劲又上来了,眼睛本就红,这下嘴角又跟着瘪起来。
秾月手快下了道结界,将他们保护在内。
她们倒不怕区区一个人间皇帝,但人皇所居住的皇宫,几千年来到底沾满帝王气与龙气,小心些不为过。秾月心疼问:“公子?您是怎么了?芳菲她吓坏了,她找不着您,谁惹您不高兴?是那个水中央?”
“他不叫水中央!”镜伤心,“他骗我,他不是书生!他是皇子!他叫姬泱!”
秾月与夭月听到这话,心中反而一定,原本便已有此猜测。既是皇子,有些事情便也说得通了,皇子身上好歹都是有些许龙气的。
既如此,也好。
秾月便柔声劝慰:“公子,他既是皇子,那您就当闭眼睡了一觉,不过相处两月,忘记便好。咱们不跟他玩了,天底下漂亮书生多着呢。”
她们这样说,也的确是这般以为的,一个人而已,小猫小狗似的,不必放在心上。
镜听了这话,皱着鼻子难过道:“他说‘喜欢我’,说给我考状元,说给我挣诰命。他还说,带我见他父母。我以为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以为他是真心喜爱我。可他只是为了逃出我的宫殿,骗我。他若要骗我,说什么不好,为何非要骗我说‘喜欢我’?”
夭月怕他掉眼泪,心疼地伸手欲接,并回头看秾月,她不知说什么好。
秾月一时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觉得这件事,不算是个事。
这么多年来,他们在妖界、鬼界,因为公子心地善良,被无数鬼鬼妖妖骗过,甚至有骗得比这次还狠的,公子却从未如此难过。甚至,公子发现被骗了,还觉得挺好玩,令她们将那些鬼妖给杀了,他自己还看得直乐。
为何这次,这样一件小事却成了件大事?
镜兀自念道:“他给我讲故事,给我买小金龙,还给我泥娃娃,世间仅此一对的……”,他抬头看秾月、夭月,不解问,“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假话总能说得这样真?泥娃娃很可爱的,还刻了我与他的名字,他说是专门做了送我的,旁人都没有。他给我讲故事,讲好多好多故事,他什么都会讲,我想听什么,他都能给我讲。他什么都知道,我问什么,他都懂……”镜自己伸手擦眼睛,“我难过。”
夭月着急看秾月,秾月束手无策。
她们完全不懂何为“难过”,便不知如何才能帮公子。毕竟人好杀,难过这种情绪却难解。
镜自己擦了眼泪,用力“哼”了声,抬头对她们说:“我要报仇!骗我的人都杀掉!把皇宫里的皇子都杀了,我最后去杀姬泱!”
人间的皇帝、皇子怎能轻易杀,皇帝的命运与天下息息相关,万一触怒天上神仙?便是要杀,也得是她们来杀。
眼看镜要伸手去掏那人的心,秾月着急再将他拉回来:“公子,即便要杀,也得打探清楚,这是皇帝,不是皇子呢。”
“啊?”镜有些呆了。
瞧他这懵懂样,秾月跟夭月心疼坏了,正要再劝他,外头走进一个老太监。自然,太监瞧不见他们,更听不见他们说话,老太监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走到床榻边,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又偷偷溜出去,全程跟做贼似的。
就连委屈着的镜都道:“这老头瞧起来很怪。”
秾月手在空中虚虚一画,殿外便传来方才那老太监的声音:“陛下还未醒,这几日,倒也没有娘娘来侍疾,陛下不大想见诸位娘娘。殿下您放心,小人一直看着的。”
殿下?
镜心中一紧,不由往前急走几步,秾月夭月索性跟了过去,他们一同穿墙而过,瞧见殿外廊下的两人。其中一人是方才那老太监,另一人身穿华服,是位仅看背影便很是器宇轩昂的男人。男人后背挺直,老太监弯腰,听他轻声说话。
声音极小的,便是四周站桩的小黄门都听不见,他们仨却听得清清楚楚。
那人声音明明是极亲和的,镜虽不懂,却觉得这人的话音里没有情没有义,那人和缓道:“本王这半月在外为父皇寻找祥瑞,宫中多亏陈大官了。”
老太监差点没将腰给折弯了,夸张道:“折煞老奴了!王爷一片孝心,谁人不知?夜里陛下起夜,还提起您呢。”
那人笑了声,又问:“二哥这几日可有进宫来?”
老太监讨好笑:“来倒是来的,只是陛下不大想见,不过是在殿外磕个头罢了。”
那人便叹口气,伤感道:“父皇是被小九伤了心啊,小九太不懂事。好在小九这次死里逃生,只是不知又是谁,非要这样对小九赶尽杀绝。”
老太监笑得更奉承,不敢接话。
那人又说了几句才叹气离去,老少太监们跪了一地:“恭送王爷。”
那人走后,老太监起身,夸张擦了擦额头,长叹口气。他身后钻来一个小太监,一双眼睛特灵,问道:“师父,三殿下真能继位?不是二殿下要当太子了?”
“糊涂东西!”老太监用拂尘敲他脑袋,“这哪是你能说的话!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