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格爱人
他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也不知成功后会不会彻底失去自由,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他又试了一次。
“声音在太空中消逝……”
白天看电视时音量调得太高,金钦吓了一跳,他赶紧把音量调低,将自认为更为灵敏的右耳对准电视,仔细听着。
“永远沉默的世界里只有你和我交谈。
同穿过阵阵的钟鸣,
风儿来自无形的拉多加湖畔,
彻夜娓娓的倾诉变成了彩虹交叉的微弱的光线。”
R24粗糙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响着,外头脚步声杂乱,金钦索性把音量调到最高,他被从床上揪下去,他没有挣扎,但柔软的床垫还是震了一下。
床垫被移开,露出了被掩盖在床下的一切。
狱警用目光粗略扫了一下床垫下藏着的药片,对着对讲机大喊:“他没有服药,他没有服药!”
隔壁又传来以头撞墙的声音,探照灯集中在房间里唯一的窗上,关门的声音,开灯的声音,一切开始,一切结束……
金钦在挟制下,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权限被切断,他的四肢被没收,他也即将被未知吞噬,于是他对着那首诗循环响着的地方大喊:“钟鸣呢?我想听钟鸣!”
不知谁在他后背推了一下,他踉跄着摔在墙边,头也像隔壁那位仁兄一样,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在头晕眼花之际,他终于抓住了一点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钟鸣。
钟鸣从远方来,起初声音很大,到底抵不住距离太长、期望太重,真正抵达时,只剩下像蜜蜂一样“嗡嗡”的声音。
奥河突然在黑暗中惊醒,他的终端在中控台上几乎振出残影,连副驾上的N99都被这动静吵醒。再不可能有其他的事了,他抓过终端看了眼,看见自己的权限成功与金钦对接后,心情颇好地在N99下巴上挠了一下:“哥哥心情好,你要杀谁想起来了吗?我是熟练工,给你帮忙。”
“这么大动静……”N99把他的手拍开,“我的优先级还能排到金钦前头了?熟练工也架不住半路逃跑,什么‘哎哟我突然有点急事你也知道’,你自己去吧,我也自己去。”
房间乱成一团,只剩下那尊丑丑的半身像还稳稳放在床垫上,甚至因为床垫被移开,它对着电视的位置更正了。
半身像的视角实在太好,奥河对其余地方的乱象一无所知,无所谓地说:“金钦还在看视频呢,他粉丝剪辑的视频,循环播放。”
“剪的什么?”
奥河扭头去找安全带,隐约看见一扇很熟悉的大门:“大概是他推门的视频吧。”
屏幕中,金钦和奥河并肩跨进从里边拉开的门,他们脸上都挂着笑。
在门前等候时,金钦眼里装得了天底下最亮的银星,也盛得住奥河,他假装低调地问:“你准备好和我一起迎接狂风骤雨了吗?”
准备好了吗?
没有吧,永远都没有。
奥河在快餐店的车道等餐,他的眼睛不再是蓝色的,像这街上大部分机器人一样,黑眼珠静静地看着剩余等餐时间。
N99在靠近最终目的地前,紧急梳理自己还没完全恢复的记忆,怕杀不了仇人,不太怕杀错人。
金钦睁开眼,又闭上眼,他问:“现在是天亮还是天黑?”
房间里有另一个人,声音陌生极了:“现在开始确认身份,姓名:金钦,狱中编号:24……”
“天亮了还是没亮?”金钦说,“我不是24,我是001。”
他听见对面的人喉间漏出不满的声音,但这个人什么话都没说,沉默着在纸上写字。
钟鸣还在耳边绕着,金钦知道自己是撞到了头,他狠狠地把脑袋往掌心砸了几下,又问:“现在几点了?”
“金钦,现在向你宣读提高监管等级的决定,如有异议,请于十五日内向上级机关提出复议……”
灌进脑袋里的话再次失去了自如组织的能力,金钦的四肢都被限制在了戒具里,他只能尽可能地弯下腰,低下头,尽可能地去听自己心脏处的声音。
心还跳着吗?还有一点点热吗?能不能保住这最后一点自己的东西呢?
他不知道,他像前往圣地的虔诚信徒,磕得头破血流,才发现前边的比喻用错了,他不虔诚,他也不信,他是自己的医生,等着下死亡通知书的医生。
钟鸣散了,对面那个人刻板念字的声音也暂时停住了,房间里秒针走动的声音跳了出来。
衣物摩擦,过了几秒,那个人说:“八月二十日,十二点二十七分。”
天亮了,原来天亮了,金钦停住了愚蠢的向心脏靠近的动作,他直视前方,灰色的眼睛平平地落在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我申请身体检查,我的大脑里有一块……”
说到一半,他又觉得没意思,于是他眨了眨眼,重新说:“向方修盛转达,我不仅有一万种方法杀了我自己,而且我还有一万种方法,哪怕我死了,他也绝对找不到我。我和我的尸体,永远都不属于他。”
第57章
“差一刻十点。”N99在奥河手臂上用力拍了一下,眼里满含激动,“我们需要对一下时间,以示对这次行动的重视。”
“如果真的重视,你应该少说几句。”
奥河下车,去后座换上早就准备好的隔离服,又打开后备箱,随便取了几个看起来比较利索的动手工具。他开了三次门,关了三次门,N99还在副驾独自激动着,他便又开了一次门,粗暴地把N99从副驾扯下来:“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车停在离基地还有三公里的地方,他们需要在夜色的掩护下穿过这座陌生城市的陌生街道。
调整导航向来是N99的活儿,他把口罩拉下来,指尖在泛着米黄色光泽的屏幕上点了点:“直走,五百米后,需要右拐一下。”
“横平竖直的路,右拐干什么?”
“尿急,憋不住了。”
“我以为你这么有素质,都要杀人了,还要去厕所。”奥河背靠着墙,听着N99的尿尿声嘲讽,“合着是右拐,立刻对着墙角撒尿?”
“如果真的想嘲讽我,你应该再缩一下句子,简短有力为佳。”
“**。”
再度启程,两人闷头赶路,直接潜到了基地的边缘。
这里是坦城基地的卫星基地,不算非常重要的位置,与纪律严格、防卫森严的坦城基地相比,这里简直像准退休人员集散基地。
N99率先翻过第一层电网,他落地后脱**上最外层的隔离服,趴在地面上不动了:“我得进他们的系统,查一下那个人住哪儿,需要点儿时间,你耐心一点,别催我,也别骂我。”
“你能活到现在,就是我极有耐心的最佳证明。”奥河在N99身后缀着,给他观察着四周的情况,问道,“咱们杀的是什么人?”
“一个主导人。”
N99注意力不集中,话说得断断续续:“应该是我的好朋友,在这个主导人手上,因为非法实验死了,军部给他压下去了。”
奥河感慨:“你真记仇,格盘七次还没忘记,这么大的仇呢?”
“比杨浸对你做的更过分。”N99说,“杨浸选的是比较优秀的机器人,比如你。不论他给你营造了多少场金钦在你面前死亡的假象,每次结束前,你总能发现死的不是金钦吧?这就是区别。”
奥河自嘲:“最后一次,我没有发现那是金钦。”
嗅到八卦的味道,N99默默地回头:“什么意思?”
“金钦真的来见我了,在第二实验室的门口,左手受了伤,全身都是血,我以为那是假的,没有理他。”
“那杀完这个,下一个杀杨浸吧。”
“谁让你插嘴了?接着说。”
N99在原地僵了僵,骂了一句,看了眼屏幕上的进度,接着说:“杨浸永远动不了真正的金钦,但这个主导人向我朋友展示的死亡,全部都是真实的,按照原计划,我应该是最后一个被杀死的人。”
“然后呢?”
“我的朋友自杀了。”N99说,“落城区的新闻说,你是第一个被逼选择自杀的机器人。可惜你不是,第一个也许是我朋友,也许是这个地方更多的无法自保的机器人。”
“一个悲伤的故事。”
“找到了。”N99忽略了奥河敷衍的回复,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眼前的宿舍楼随便数了数,“第二层,这王八蛋还住了个低楼层。”
奥河低头检查装备:“记得他的脸吗?”
“我连你这张鬼脸都能记住,不要说他的了。”
“能记住就记住,骂我干什么?”
“你可恨。”
“那下一个杀我。”
哪怕格盘七次还是忘不了的仇人就在眼前,N99还是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倒回来,用尽全身力气在奥河脚上踩了一下:“敢说不疼,我现在就杀你。”
“啊——真是疼死了。”
“你死了,你真的死了。”
两层楼高实在不算什么,但是碍于基地的巡逻机器人和时刻工作的探照灯,两人选择绕了个路。
他们直接爬到宿舍楼的最高层,N99看准地方,确认好绳索牢固,从楼顶跳了下去,破了宿舍的窗。
在警铃响起前,奥河干扰了整栋楼的供电系统,对准天空打了个应急的信号弹。没有再去二楼,他直接等在了一楼,掐着表开始数秒。
N99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从二楼探了个脑袋出来:“接住我。”
“只有两层,谢谢。”
身后警报声连成一片,奥河和N99匆匆往外走。
奥河问:“杀之前说什么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