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在前
夏冰洋在水壶里添了点水,站在窗边往窗台上的几盆绿植叶子上喷水,道:“一大早跑我这来干什么?闲着没事干?”
夏航拖了张椅子在他办公桌对面坐下,双手捧腮看着他笑说:“我就是想你了,过来看看你嘛。”
夏冰洋放下水壶,把搁在窗台上的一副拼到一半的模型别墅拿下来放在桌上,继续搭建城堡的屋顶,口吻冷肃:“别说废话。”
“我就是想你了嘛,你不回家吃饭,又总是不接我电话,我都半个月没见你了。”
夏航趴在桌上,从五颜六色的零件里捡起一个递到夏冰洋手里:“这个这个,是这个黄色的。”
夏冰洋接住,安在小屋顶部,抬眼瞄他一下,道:“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话直奔主题,我就每次都接你的电话。”
夏航听得懂他话里的弦外音,脸上故作沉重,道:“哥,其实我找你有事。”
夏冰洋低头专心拼模型,看都不看他,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夏航挠挠头发,一脸郁闷:“爸让我进公司实习,给一个更年期的老男人当助理。他停了我所有的卡,还威胁我,如果我不给老男人当助理,就把我扔到工厂里当工人。”
夏冰洋轻飘飘道:“那你现在是助理还是工人?”
“当然是助理啊,但是我不想实习也不想当助理更不想当工人,爸妈都在逼我!”
夏冰洋懒懒地抬眼看着他,唇边挂着一丝冷笑:“那你想干什么?跟我一样当警察?”
夏航眼睛一亮:“也不是不可以啊,哥——”
夏冰洋道:“闭嘴。”
夏航当即把嘴一闭,不说话了。
夏冰洋用力瞥他一眼,继续搭屋顶:“你跟我不一样,你一出生就是接班人,你爸妈花了那么多钱费了那么多心血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做一个混吃等死无所事事的富二代。你要做富二代也行,只要你自己看的起自己。”
“但是我不是这块料啊,在高层会议上我就像傻子一样,我又听不懂,他们还逼着我发言,烦都烦死了。”
夏冰洋道:“那你就去车间当工人。”
夏航很委屈:“哥,你都不鼓励我。”
夏冰洋淡淡笑道:“既然向我要鼓励,看来你很清楚你应该做什么。”说着敲了敲手表表盘:“十分钟后我要开会,也是你听不懂的内容,那你是留下来继续烦我,还是滚回公司开你的会?”
夏航抓住他的手,殷切的看着他:“哥,你让我跟你待一会儿吧。”
夏冰洋抽回自己的手,朝门口抬了抬下巴,简洁有力道:“滚。”
夏航垂头耷脑地走了。
不一会儿任尔东和娄月推门进来,任尔东道:“呦,夏小爷走了?”
夏冰洋道:“以后你少逗他,二十岁的人了,一点大人样都没有。”
“这还不怪你。”
夏冰洋放下手里的零件,抬起头莫名其妙的看着任尔东:“怪我?”
任尔东道:“小航其实挺成熟,只是在你面前像个小孩。没办法,他控你,和你一样是个兄控。”
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宝贝疙瘩弟弟是兄控,这一点他身有体会,但是任尔东后半句话让他更觉莫名其妙。
夏冰洋骂道:“你他妈给我造个哥哥让我控?”
任尔东奸笑:“你可别不承认,你也是兄控。”
“我们家我就是老大,我控谁?”
“你控谁,你心里不清楚?”
“我都不清楚,难道你清楚?”
“我当然清楚啊。”
夏冰洋站起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从前往后一甩,甩到肩上,很不耐烦:“那你倒是说清楚,我控谁?”
任尔东的眼神黏黏糊糊的泛着油光,像一块招苍蝇的烂肉,笑容暧昧地看着夏冰洋道:“就那个谁,姓纪的那个。”
夏冰洋脸色一静,被噎住了,渐渐有恼羞成怒之态,骂道:“看你这天打雷劈的贱样!”
他往任尔东肩上用力推了一把,人已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任尔东冲他的背影笑道:“天打雷劈我不怕,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老子给我取的名字岂是浪得虚名!”
夏冰洋摔门走了。
黎志明不明所以:“组长怎么了?不是说要开会吗?”
任尔东笑道:“咱们自己开,他找地方睹物思人去了,没工夫搭理咱们。”
夏冰洋开车驶出警局,在路上给任尔东打了一通电话。
“把龚海强案件的资料发到我手机上。”
不等任尔东说话,就把电话掐了。
富周县现在和周围两个县合并了,叫做滏阳新区。夏冰洋把车停在巷口,在深巷里找到海强干货店。
干货店锁着门,夏冰洋拍了两下门,里面始终没动静。
他给栾云凤打电话,栾云凤说身体不舒服,昨夜发烧感冒,此时正在诊所里拿药,很快就回去。
夏冰洋蹲在门口边抽烟边等,二十几分钟后,栾云凤回来了。她好像在这几天之间老了十岁,弓腰塌背,脚步虚浮,枯瘦的身体像罩着衣服的骷髅架子,两鬓的白色竟又添了些。
夏冰洋上前去扶她,接过她手里的大兜小兜。
回到干货店,栾云凤坐在柜台后,脸色恹恹的,很没精神,但还是强撑着问夏冰洋是否有了什么进展。
夏冰洋边问她琐碎的问题,边在她的药袋里翻看,见她只买了一板消炎片和几袋感冒冲剂,真正治病的药一种都没买。
夏冰洋皱眉道:“你都病成这样了?就拿这两种药?”
栾云凤捧着一杯热水,道:“没事的,歇两天就好了。警官,你查的怎么样了?”
夏冰洋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在干货店里看了一圈,自然明白她积蓄告急。其实她一个人花销并不大,但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上诉,请律师和诉讼费对她来说是一笔庞大的开销。也怪不得她连药都不敢吃,为的就是攒钱为丈夫再次上诉。
是夏冰洋的出现给了她希望,她把一次又一次的开庭视作自己余下生命的全部意义。
“我已经看过完整的案卷了,正在和当年办案的警察沟通。如果你想起什么细节,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夏冰洋说完顿了片刻,欲言又止的模样。
栾云凤看着他:“怎么了?”
夏冰洋摇头笑了一笑,觉得自己这趟来的真荒唐,但是来都来了,总要试一试,于是拿出手机找到纪征的照片。
“这个人,您有印象吗?”
他把手机放在栾云凤面前,吊着心补了一句:“他应该在六年前来找过你。”
栾云凤戴上老花镜,仔细的看着纪征的照片,摇头道:“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他在……”
一语未完,她把手机拿近,扶着眼镜道:“哦哦,我好像记起来了,是姓纪吧?”
夏冰洋心都快跳出来了,听她说见过纪征,忙道:“没错,他姓纪。他来找过你?”
“是,不过都好几年了。”
“什么时候?”
栾云凤放下手机,手指磕着太阳穴想了想,忽然起身往里屋走。
夏冰洋紧跟着她,看着她打开衣柜,从底层搬出一个纸箱子,把纸箱子放在地上,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陈年的物件。
“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我丈夫死后四个月,一个男人到店里来找过我。什么都不说,只问我是不是叫栾云凤。然后买了一些干果就走了,他走之前在日历上写了几个字,还给了我一些钱,让我一定要保存好那本日历,说不久之后会有人来取这本日历。”
她从纸箱里接连拿出相册、印章、账簿等物,最后在箱底拿出一本老式的巴掌大小的日历。
“他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所以我对他有点印象。他又给了我一些钱,我就按照他说的,把日历保存下来了。喏,就是这本。”
夏冰洋蹲下去,接住那本已经发黄的日历,拿在手里感到异常沉重。
“你往后翻,折角的那页被他写了字。”
夏冰洋翻到折角的那页,看到纪征的笔记在泛黄的纸上写着——我在718配电房等你,纪征留。
而这张日历的日期,就是2012年7月17号。纪征在日期后面写下了留字的详细时间——早上8点12分。
也就是说,六年前的今天,四个小时前,纪征如约到了海强干货店,让栾云凤证实了他的存在,且在日历上留下了自己的笔记。
‘人证’和‘物证’俱全,现在夏冰洋没有理由再去质疑纪征所言的真假。
纪征真的在六年前。
“这么多年我都快把这件事忘了,你就是他等的人?那你把东西拿走吧。”
栾云凤道。
夏冰洋只把纪征留字的那张撕下来,叠好了放在衬衫胸前口袋,埋头缓了片刻,问栾云凤:“718路段原来是不是有一间配电房?”
第9章 黑林错觉【9】
栾云凤道:“是啊,当年我们出车祸的地方就在配店房附近。但是前几年已经拆了。”
夏冰洋让她画了一张图,然后急匆匆地走了。
718省道还在老地方,只是公路边的建筑教之六年前有了翻天覆的变化,现在省道两侧建起了加油站,汽车城,还有成片的旅店和饭馆。
夏冰洋在公路上开了二十几分钟,按照栾云凤画的地图找到了配电房所在的位置。
正午的太阳毒辣,阳光像一根根被烧红的针似的扎的人刺痒难耐。夏冰洋戴上墨镜遮挡阳光,下了车甩上车门,站在路边往前眺望,只看到辽阔的旷野,几辆货车分散在堆满砂石的土地上往下卸着沙子。
配电房已经被拆除了,这里要兴建一条新的公路。
纪征说在配电房等他,但是配电房对他而言已经不存在了。或许纪征就在这里等他,或许他和纪征现在离的很近,但是他见不到纪征。
夏冰洋看着正在施工的旷野发怔,不知不觉就在毒日头低了站了将近半个小时。他为了贪凉,把衬衫扣子解到了第三颗,脖颈连着大片锁骨都暴露在阳光下,没一会儿就被阳光晒红了。
他一向对紫外线有些过敏,直到皮肤被晒的痛痒才发觉自己站在晒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日光浴,他想回车上避一避太阳,一转身,双膝发软,竟有些使不上力。得亏他反应快,及时弯腰撑住了车头,要不然非得给他的座驾跪地请安。
夏冰洋扶着车头定了定神,然后穿过马路走向路对面的一间超市,路上从兜里摸出一颗口香糖丢进了嘴里。
超市里开着空调,一台装满各色冰淇淋和雪糕的冰柜摆在店门口最显眼的位置,夏冰洋本想买瓶水,但看到冰棍又改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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