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我香不香!
而钟棠,仍旧茫然地望向端王的身后,那站于鸟羽中的人。
是蒋玉风。
“为什么?”钟棠的脑海中划过许多画面,一时是在青屏山庄中的对坐相论,一时是德玄法会上的偶遇,一时又是那夜在镜花楼下的种种。
或许答案早已存在那里,只不过他从未肯相信罢了。
蒋玉风却避闪着钟棠的目光,脚下似要后退,可还是生生止住了。
“抱歉。”他无声地张张嘴,手中惯常用得折扇忽动,竟召来风起,将阿寄还未散去的碎魂,扇至钟棠面前。
钟棠只觉周身一凉,他想要再次结出符印,凝聚起阿寄的魂魄,可满目所见之处,都是细碎得根本无从下手的光点。
他双目泛起了微红,不断地催逼着自己的灵力,可视线却不知为何而模糊了——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上一次回到记忆中时,便是这样。
可这一次……他进入的,似乎并不是自己的记忆。
面前是长长的,却又在夜色下极黑的甬道,钟棠虽看不出这究竟是在何处,但是依着甬道两侧墙壁房檐的样式,总觉应是在宫中某处偏僻的地方。
他试探着向前走两步,却忽得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
钟棠循着那声音望去,才发觉就在他的脚边,正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因为他实在太过瘦小且又是在暗处,所以刚刚才未发觉。
钟棠思索了片刻,确定那孩子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才俯下身来仔细地打量起他,只可惜他的手臂将整张小脸都捂严了,钟棠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这时,甬道之中的某条岔口里,传来了低低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盏小小的灯笼。
“阿寄,阿寄——”
“是你在那里吗?”
哭泣的孩子停了一下,然后仰起了满是眼泪的小脸,看向甬道中向他跑来的那个身影,哭着喊了声:“乾哥哥……”
提着灯笼的孩子,很快就跑到了小阿寄的身边,用自己身上厚实的披风,将墙边那小小的一团包了起来。
那时候的端王,还没有学着去隐藏一切,没有戴上这属于皇城的假面,他将自己同样单薄的身体,与阿寄靠在一起,在这冰冷的夜里互相取暖。
“阿寄怎么又跑出来了?”
小阿寄被问起伤心事,又将头埋在端王的披风中,抽噎的几下:“我……又想我娘了,我怕……哭起来会吵醒主子。”
端王被风吹得有些冷的脸,贴到了阿寄的小脑袋上,喃喃地说道:“我不怕阿寄吵的,我也想母妃了。她也总是不来看我。”
“阿寄,我们不要想她们了好不好……”
“我们在一处,不会分开就好了。”
钟棠并没有听到阿寄的回答,可端王应当是听到了的。在这周遭由记忆创造出的一切,重新变为碎片消散前,他分明看到了在冬夜中,拥挤在披风下的两个孩子,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他们本该能够在一起的,阿寄经了那样多的流离,受了那样多的苦楚,甚至愿意彻底放弃自己,后半生用他人的相貌与姓名活着。
为的就是那一句“不会分开”。
就在刚刚,他已经得到端王的回应了,不是苦苦的一厢情愿,是多年隐忍下的双双情钟。
只差一点,只差最后那一点点。
钟棠睁开眼睛,耳边是端王的抛下所有身份累赘,痛彻心扉的嘶喊。
可阿寄的魂魄,还是与那些扬起的羽毛一起,无可逆转了消散着。
夜空中,李避之已抛下的木剑,用它深深地插入到法阵中央,镇守着阿寄最后的残魄。
万千飞鸟不顾生死地飞袭向他,却为他那在风中烈烈作响的青袍所绞杀,但更多的鸟却源源不断地冲上来。
刚刚从阿寄的记忆中脱出的钟棠,身上还有些无力,他双目紧闭,右手却一点点握住了手中的玉珠金铃。
一夜之间,他尝过了与李避之相拥时的喜悦情浓,被故友算计背叛的震惊苦涩,以及眼见阿寄消散的无力哀怨。
李避之所布的法阵之上,钟棠的淡绯色灵力又重几层,与天道拉锯般困守着阿寄的散魂。
可惜……还是差太多太多了,钟棠压榨着自己的每寸灵脉,但所有的付出,终究只是杯水车薪。
夜空之上的飞鸟,仿若染上了邪咒,徒然间周身化为黑灰之色,喙锋如刀,爪尖如锥,暗天夜鬼般狰狞地要将李避之撕碎。
一边是独自迎敌的李避之,一边是破碎消散的阿寄,钟棠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与无能,即便他拼尽全力,也帮不上任何。
就在这时,他眉间重重一动,那些蛰伏于李避之输给他的灵力中的厉煞之气,仿佛慢慢地围拢住了他干涸的灵脉。
如果,触及到它们,又会怎样?
“钟棠,抱歉。”
沉默已久的蒋玉风忽得开了口,缓缓抬起手,向着钟棠走来。
“这一切的根源,非是我,而是你。”
“为救天下,为救大崇,也……为救你师兄。”
最后一步,李避之震落了满地的鸟尸,反身向钟棠赶去。
而钟棠却在刹那间,睁开了双眼,原本流淌于灵脉之间的厉煞之气,从他的身体中磅礴而出,宛若暗黑的飓风,将所有人死死地压于其下,泛着宝光的金玉之台,霎时碎裂。
而远处,即便相隔的半座临安城,那百子台上的老者也为因果报复,被这厉煞之气重重地冲透了胸口,扭曲地倒在地上。
他枯瘦的双手,死死地抓着地面,向着刑为宗的身体爬去。时不时还抬起头,恶鬼似的脸上露出癫狂的笑容,望着西北的天空。
西天高悬的六颗镇煞星同样为厉煞所感,连日来极东昏暗无光的那颗,忽而绽发出了耀目的白光,仿若与厉煞两相对峙。
“钟棠!”
极东的明星飞速坠落下来,直向厉煞源处的钟棠降去。
那白光所到之处,厉煞尽然被吞噬,所有人都被耀得几乎骤盲。
也就是那一刻,钟棠终于明白了很多事,明白了元初真人的安排,明白了来到临安后的种种,也明白了蒋玉风的话。
他怔怔地,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慢慢地抬起了头,似乎要坦然接受这早已既定的命运。
但李避之却抱住了他,用沾满鸟血的青袍,用自己的后背,再一次,为他挡下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为免误会,先说一下,咳咳咳
1、姓蒋的对李崽儿没那啥意思,他那句话后面会解释
2、接下来会好好掰扯掰扯当年的事
3、我们一定是he甜文!
第91章 大漠棺城(一)
元初真人曾与钟棠说过,他与李避之的缘分,从始至终,只有十三年。
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十三年,却并不是从他可以化形时算起的。
临安城中的暮春,棠花尽谢,长出蓁蓁绿叶,十来岁的李避之立于树荫之中,一遍又一遍地挥动着手中,那把有些笨重的铁剑。
彼时尚还年轻的问芷,一袭淡青色的衣衫,灵动地步步行来,素手折下一根棠枝,俯身放到了李避之的手上,温柔地说道:“小师弟要随师父远行了,师姐送你把新剑好不好?”
李避之有些疑惑地看着手中的棠枝,却见它在问芷的术法下,化为了一柄小小的木剑。
“小师弟喜不喜欢?”问芷又笑了笑,将小木剑柄上又雕上朵棠花。
这有些女孩子气的纹样,非但没有让李避之皱眉,反而换来了他一声:“喜欢。”
年幼的小道长抱住了小木剑,而小木剑中也因为他那一句喜欢,生出了点点灵光。
后来,李避之就是背着这把棠木制成的剑,与元初真人一起踏上了迢迢山水路,来到了西隶的荒漠之中。
祸陨降世百年后,大漠深处仍是一片焦干死寂。
尽管元初真人用尽了毕生之力,却仍旧没有任何生灵能在这里存活。
深埋于黄沙之下的祸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厉煞之气,连经过此处的飞鸟,都会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