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个室友都不是人
更不用提如果被砍成正正好好的两半,却依然活着的,这样令人更加纠结的问题了。
总结起来,问题就在于——人到底是什么——也就是经典的“我是谁”。
如果一个人的手断了,换上新手,腿断了,换上义肢,那么就像忒修斯之船一样,最后,这个人,还能算是最初那个他吗?
好在大脑被破坏后,人类会直接面临死亡问题,倘若连大脑都可以替换,这个问题会愈发令人纠结。
人体是没有“核心”的,任何部位的破坏都可能带来死亡。哪怕大脑是最重要的,担当着指挥官作用的部位,也并不妨碍它被关在这具躯壳里——如果把人类和大脑画上等于号,那岂不是承认了我们实际上是被关在一具身体之中的事实?
人类永远无法把自己与一个器官联系在一起,永远只能含糊地把一具完整的躯体当成自己,而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而自己的意识,自己的思考又是从何而来。
所以,当我看到这三具“尸体”的时候,会把它们和死亡挂上等于号。当我看到它们失去了三件器官时,自然而然地认为是有人把它们的一部分拿走了。
这是正常的人类的思维逻辑。
……可我忘记了,它们根本就不是人。
不是人,意味着它们没有人类的“我是谁”这个问题的困扰。人类的伦理魔咒从来只针对人类,可从来没有针对外族的能力。
所以说,我的“拿走”“一部分”,甚至,“死亡”的这个观念都是不正确的,我不能用人类的逻辑去丈量一个自己不了解的种族——哪怕现在,我已经发现,对方和人类十分相似。
并不是被拿走,也许没有死亡,另一个种族,痕迹像是非常轻巧地自己掉了下来……种种证据在我的脑袋里交织繁殖,最终汇出了一个出路。
我猛得一震,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就完全说得通了!
我感觉到前方的道路明亮了起来,一盏盏明灯照亮了我的思维方向。
如果,对这个种族来说,它们是有“核心”的呢?!
*
艾里是眼睛,毕非是牙齿,程成是舌头,如果对它们来说,自己就是这个部位,而其他的躯壳才是从这个部位上滋生的附带工具,那么确实就没有伦理上的烦恼了。
所以,在碰到紧急情况的时候,它们才会金蝉脱壳,直接把那具不需要的身体扔掉,而自己的本体返回到安全的地方。
这么一来,我的那副白描图就完全正确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看起来确实和人类一模一样,但规划到细节时,却又比人类发达许多。
它们没有伦理烦恼,没有终极问题,如果可以不断地替换躯壳,寿命说不定可以在人类触及的范围内达到无限。
这点上,确实比拖着劳累肉体,为肉体所困的人类强多了。
所以这三具身体上的切痕才会如此干净——这根本就不是“被”脱离,而是完完全全地,自己从这个地方逃离了出去。
表面上,停留在这里的是那三“人”的完整的身体,甚至在发现缺少一些部位的时候,也会因为占比过大,被人们当成残尸。
可实际上,这剩下的部位,对它们本“人”来说,毫无意义。
不过是生出来的,便于行动的繁杂肢体罢了。
下一秒,掌声如雷。
什么?!什么东西?!
我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串接连不断的的掌声,它响起在平静的厕所里,显得格外诡异——而很快,我意识到,这掌声根本就不在厕所里,而在我的脑袋里。
没有回声,耳朵听不见,直接进入我脑袋里,产生被耳朵理解声音的掌声。
这把戏,我实在是太熟悉了。和“心声”的原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是世界意志。
掌声持续不断,我不确定在“它们”的文明里,掌声的意义是否和人类相同,但既然两者之间相差不多,我就当做对方是在夸奖我可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吧。
掌声戛然而止,我背后的门突然发出了唐突的“吱呀”声,仿佛是在接替掌声一般,不断地来回晃动,“吱呀吱呀”地催促着我。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一是刚才,我确定自己有好好地把门关好,且门外并没有狂风,二是……
这股气息,不像是在宿舍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又开始敲起了鼓点,背后的大门传来了我熟悉的感觉,那一刹那,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直直地向后看去。
目光所及之处,是空荡荡的房间,仅存的书柜,书桌,书椅,和奇怪的,散发着仿佛自然光的窗户。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
……这是“别墅世界”的那个书房。
那个藏着暗房的书房。
我回来了。
第72章
*
我顿在了原地。
从我这个方位,可以看到这些东西,那么……
我的脑袋里开始回放那间书房里的一切,如果我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这些,如果我现在是从背后的门里看到了这些,那就意味着……
我现在,正在当时邓齐说过的,我看不到的,书房内无数道“门”中的一道里。
我在门里!
这个认知让我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这是兴奋的,终于见到真相的颤抖。
也许有略微的胆怯,但这丝丝情绪早已被大片的兴奋压住。我控制不住自己逐渐上扬的情绪,撒开腿,突然冲出门去,顾不上观察书房周围的一切,立刻冲出了这间房间,来到了别墅二楼的楼道里。
我在有自我意识,有全部记忆(尽管还是不知道哪条是真的)的情况下回到了这栋别墅里,这是否意味着,这是否意味着……我可以把邓齐救回来了呢?!
不然,我又何必回到这里呢?!这一定是命运女神的暗示!!是命运让我重新回到了这里,让我解救他!!我这一年来的苦头没白吃,蚂蚁没白捏,心脏没白碎,我一定可以立刻把邓齐救回来!!
我拼命地奔跑着,满脑子都是亢奋的思考,以及自己把邓齐从捏碎心脏中解救出来的美好幻想。
然而满腔的热血在我来到“楼梯”处时,忽然凝固了下来。
一瞬间,宛如当头一棒,又宛如一盆冷水,唰啦啦地就从我头上浇了下来。
我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到我胸口的栏杆,甚至伸手摸了摸,木头质地,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这里,本来应该是楼梯的位置。
楼梯很宽,在走廊尽头占了很大的位置。二楼所有的一切都被一个栏杆围住,直到楼梯出现,栏杆才会从眼前消失。
可……可现在,连走廊的尽头都变成了栏杆。
楼梯呢?!一楼呢?!邓齐还在楼梯的尽头等着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惊慌失措地趴到栏杆上,努力地伸长身体,拼命地往下望,企图在那灰暗的尽头看到点一楼的踪影。
如果,如果仅仅是楼梯消失,那我就还可以直接跳下去!!或者,找来绳子什么的!!我还可以把邓齐救回来的!!没问题的!!
……可确实什么都看不见。
眼前的现实给我的美好幻想狠狠地戳上了几刀,我清晰地听见自己美梦破碎的声音。
眼前一片灰暗……那不是迷雾,迷雾尚有颗粒的实体,而眼前灰蒙蒙的一切,很显然,就是……虚无。
第一眼是灰暗,第二眼仍是灰暗,不管看了多少眼多少遍,不管多么用力,不管多么仔细,都看不穿眼前的屏障。灰色的一切细细密密地排在人的眼前,盯久了,甚至会产生它们是不是黏在视网膜上的错觉。
我握紧了拳头。
一楼,连带着楼梯一起,从这个空间消失了。
*
失魂落魄一段时间后,我终于从亢奋的情绪之中苏醒了过来——方才,极度的兴奋让我的理智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满脑子只剩下拯救邓齐这件事情,所以,根本就没时间去整理,去思索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