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得野
而他越是这样,越没有人敢对他做什么,所有人都只是观望。
没有人知道邢昼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上前询问。过了一会儿,大家瞧见他捡起一根树枝,又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
在弥望乡时,他也这么干过。没有人看得懂他到底在写什么,因为鹿野平原,会写字的人都很少。
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风卷起黄沙,一过半夜,寒潮又来袭,所有天气的变化,都显得那么不近人情。
鹿野的人都习惯了,邢昼却一直在思考。
他在画相齐的那张锁灵符。
延续他自己的观点,如果用神学的思维来看待鹿野,那这里的一切天象,包括日升月落,根基都在于此。是某种神秘的力量,支撑起了这个世界。
那么,开启日轮的力量,和支撑起日升月落的力量,是一样的,它们都同出一源。
相齐是个天才,他创造出的锁灵符,可以困住楚怜长达十年。锁灵符的运行原理,从字面意思上就可以判断,那就是把灵魂困住。
灵魂区别于肉·体,如果说肉·体是物理层面的,那灵魂就是精神层面的,是一种能量体。
锁灵符可以镇住这种能量,那么,如果反过来呢?
反其道而行之,把锁灵变成释灵,用在日轮上,把日轮凝聚出的力量一次性释放出来,能不能把天上的月亮吞噬?
那不也是天狗食月。
用神学,打败神学。
理论上,邢昼觉得行得通。日轮能够毁掉鹿野,这么强大的力量一旦释放出来,吃掉月亮算什么。
问题在于怎么操作。
从理论到实践,需要过程。
首先第一步,画符。
这对于邢昼来说其实是最简单的一步,有锁灵符珠玉在前,只要逆推它的纹路,不断试错,就可以得到正确的符文。他曾经的职业规划是当老师,是个扎实的理论派。
最后变成武斗派,实属命运的安排。
第二步,实践,这也是最危险的一步。
实践本身又分出几个步骤,首先要确认这张新的释灵符能否对日轮产生作用。确认之后,要摸索怎么才能运用这股被释灵符释放出来的庞大能量。
那可是足以摧毁鹿野的能量,邢昼到底只是个普通人,一个不慎,灰飞烟灭。所以,先画几张简化版的试一下吧。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这么想着,邢昼也确实这么干了。制作符纸的材料鹿野就有,他先试做了几张简化版的,功效不大,不至于一上来就把自己搞死。
可在鹿野的人看来,这个人就是不要命了。
一张符纸甩出去,飘飘悠悠飞向日轮。刚开始很顺利,符纸悬在半空,好似贴住了那扇门,一圈圈光晕从符纸周围扩散开来,能量开始翻涌。
下一瞬,它爆了。
那场面,飞沙走石,好不壮观。
全场最镇定的还是邢昼,拍拍身上的尘土,表情毫无变化。没过一会儿,他又贴了张符上去,果不其然又炸了。
这次的爆炸比上一次还要大,甚至波及到了藏在隐蔽处的其他人。众人一阵心惊,忙不迭往后躲,结果越躲越远、越躲越远。
没有人知道那个外乡人到底想干什么,只是看着他平淡无奇地抹掉嘴角的鲜血,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更坚定了心中不能去招惹他的想法。
外乡人,真可怕。
第108章 地震
就在邢昼化身实验狂魔硬撼鹿野平原时,在外面的世界里,江水也因为剧烈的打斗而掀起狂澜。
风卷残云,吹开了最后一丝阴霾。暴雨过后的天终于露出了月的真容,月光照耀之下,凝聚着暗红光芒的长刀劈开藤蔓,在快速的跑动中,那挥舞的刀就像一道流光。
不,不是一道,是两道。
两道暗红的流光,在交错的刹那,将月光绞杀,也将那扬起的藤蔓绞碎,化作漫天飞舞的碎叶,如雨落下。
这暗红色的刀,当然是双刹。
远看着,他们好像在江面上如履平地。但仔细看,就能发现江面下是密密麻麻的藤蔓,几乎结成了一张绵密的网。
只是这网是活的,会动,还挥舞着无数的“触手”,想要将他们拉入网中,吞吃殆尽。
陈君阳和陈君陶作为缉凶处最锋利的两把刀,有双胞胎的先天感应,只有合在一处,才是最具威力的。密密麻麻的藤蔓挡不住他们,超高的默契让他们总能以最快的速度配合对方,化险为夷。
可他们面对的是楚怜,整合了鹿野手里的所有资源后,手段层出不穷的楚怜。他可以轻易抛出几张符来改变局势,甚至在打斗的时候,还注意不让水溅到自己的衣服上。
相野则被一张符困在船上,方斗几次想要救他,可都被藤蔓中途拦下。
小船已经彻底变成一个囚笼了,被藤蔓严密的包裹着,只留出几丝缝隙能让相野看到外面的情形。他像一只金丝雀被关在里面,虽然恢复了一些体力,但身上所有武器都已经被楚怜收缴,想要徒手掰开藤蔓,太过困难。
方斗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是要保护决明,因此虽然他们在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依旧没讨到什么好处。
可是决明必须来,他跟楚怜之间还有一笔帐要算。楚怜故意带着相野流亡,也未必不是在等他来。
果然,当楚怜甩出一道符再次将陈君阳和陈君陶拦开时,江上又起大雾,把小船和决明、方斗全部笼罩在内。
双胞胎心里同时咯噔一下,觉得不妙,可他们急忙提刀闯进雾里,不过数秒,又从雾里出来——什么都没有。
江面上除了还在张牙舞爪的藤蔓,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该死。”陈君陶暗骂一声。她不能确定楚怜他们是已经转移到了其他地方,还是说是被什么障眼法遮住了,一时有些心急。
陈君阳亦蹙起了眉,皱了皱鼻子,再三确认,“人不在这儿了。”
陈君陶闻言,犀利目光扫过江面,忽然看到个正在发光的小东西,飘飘悠悠往北去。是幻萤!它还在!
“跟着它!”
另一边,大雾弥漫,战斗被迫中止。方斗护着决明如临大敌,他们虽然还在水边,但四周的景色显然跟刚才不一样了,从宽阔江面变成了某条不知名的河道。
楚怜站回了船头,扶了扶下滑的眼镜,姿态轻松得好像刚才的大战只是热身。
他跟决明隔空相望。
决明被方斗护着退回了岸边,小船则在离岸不远处。双方隔着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却已经走过了二十年那么长。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决明深吸一口气,迎着风,说:“楚怜,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手?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杀那么多人,你就从来没有后悔过吗?”
楚怜:“那你呢?你有没有后悔过,如果当初你对我说出实情,我或许会看在你坦诚的份上,选择相信你会把钥匙给我。这样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了。”
决明沉默。
楚怜:“你看,讨论这些没有意义。你想得到我的忏悔吗?很可惜,我并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决明深吸一口气,终于放弃了跟他多费口舌。曾经他有很多话想质问他,可临到头了,却发现那些话都很空泛。即便楚怜跪下忏悔又能怎样,他顶多能收到些心里安慰,可逝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了。
他现在只想保护还活着的人。
“你放了相野,我替他。”决明道。
“其实你不必这样,他能活到现在,就证明我没有要杀他的意思。我只是想看一个结果而已。”楚怜道。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楚怜,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那就不信吧。”
楚怜似是叹了口气,垂眸看向笼子里的相野。相野又毒发了,楚怜虽然给他喂了药,但神经毒素还在他体内堆积,让他时不时会产生一些幻觉。
有时他会以为相齐没死,有时他也会以为邢昼真的抛下他,再也不回来了。冷意时而从心底泛出,包裹住他的整颗心脏,让他看起来脸色也有点冰冷。
他总是在虚假和现实中挣扎,从前是,现在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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