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科学》完结
第88章 伏旱千里(十六)
抛开乐正鲤同殷冉遗二人不提,单说郭玄三人离开博物馆后,才走到兴隆山脚下,张九就接到了在山里留守人员的电话,说是谷中来水了。
张九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这阵法布下会这么快就见效,但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一时间尚无法确定这水到底能来上多久,所以倒也不算震惊,不过三人到底是加快了脚步,准备快些上山。
然而走到云龙桥时,三人都是为眼前所见吃了一惊,入山口处那株高大的老槐树此刻看来竟然已是了无生机,原本茂密的树叶几乎尽数掉光,横亘路口的枝桠也是摇摇欲坠,自兴隆山干旱以来,这株老槐树一直不曾有过分毫缺水的迹象,众人原以为是老树年深日久,根系发达的缘故,但如今来看,这其中或许另有玄机。
三人面面相觑愣怔了片刻,张九便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黄色符纸,左手食指指尖在符纸上面轻轻一点,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那符纸便自动燃烧了起来,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那明黄色的火焰原是浮在符纸上方半厘米左右处,并不是符纸本身燃烧所致。贺招没有说话,走在他身前一步往那株老槐树走了过去。
他们原本就已经快走到了桥尾,此时不过走了几步,那株老槐干枯的枝桠便突兀地横在了眼前。
符纸上的火苗似乎是被风吹了一下,摇晃了一瞬才恢复正常,但等到火苗重新燃烧起来的时候,它的颜色已经从明黄转为了绿色,碧绿的火苗燃烧得比之前更旺。
张九一挑眉,说话时面上微带三分笑意:“这位藏得可够深啊,要不是今天布阵下来,只怕老死在这山中也寻不出个究竟。”说着,手腕一抖熄了符纸上的火苗,食中二指一转便将符纸折成一枚小小方形揣回了上衣口袋,转头看了一眼郭玄,“郭先生,今天这事情可又得麻烦您了。”
郭玄摇头:“分内之事。”
乐正鲤靠着殷冉遗的肩膀昏昏欲睡,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铃声,他迷迷糊糊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手机,右手胡乱抓了两下,掌心忽然被塞进了一个东西,然后是殷冉遗低沉的声音:“张九。”
乐正鲤揉了揉眼睛滑动接听,对方说了几句他才回过神来:“山上来水了?不会又跟上次似的耍人玩儿吧?”
电话另一头的张九轻笑了一声,“不是,今晚请到一位神仙。”
乐正鲤一手撑着殷冉遗的手臂慢慢坐直,闻言倒是有些好奇,莫不是这位神仙相助兴隆山才免了这场旱灾?当下问道:“什么神仙?”
挂断电话,乐正鲤愣了好半晌才转头看着殷冉遗,“他们……抓到一只旱魃……”
殷冉遗摸了下他的头发,一手穿过他后背把人半扶半抱地搂了起来,淡淡应了一声。
“张九说这东西是要连夜送走的,让我们立刻赶到兴隆山去看个新鲜。”话虽如此,但乐正鲤清楚这所谓“看个新鲜”不过是要让他们去看看能不能从旱魃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说完后不由得又轻声嘀咕了一句:“这人情可欠大了。”
殷冉遗看了他一眼,道:“我们慢慢还。”
他语气寻常,但乐正鲤却听得弯了弯眉眼,“对,我们慢慢还。”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走下楼梯——之前就一直坐在博物馆门口打瞌睡——下到最后一级楼梯时,乐正鲤只觉眼前一花,然后身侧的景物便如同加快了数十倍播放,不过几个移步,两人已经身在云龙桥头。
初一站定,乐正鲤便听得耳畔传来水声淙淙,他心中一动,探头去看桥下大峡河,头顶月色落在河水中碎成无数银光,水流湍急奔涌而下,比之初见时水势更甚。
乐正鲤心中一喜,拉起殷冉遗的手就急急往桥上走去,桥中亭此刻灯火通明,亭内只有郭玄张九二人,对于乐正鲤刚挂电话就能从博物馆走到云龙桥来一事,张九看起来并不吃惊,他朝二人点头示意,又道:“贺招上山去了,那只旱魃绑在那里的。”
乐正鲤二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亭柱上绑着个猴子一般的东西,全身长毛,却只得一手一足,此刻这一手一足都被一条金索牢牢缚了,看着竟有几分可怜。
方才没注意到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此刻看到那只旱魃,乐正鲤便觉得有些发闷,他侧头低声和殷冉遗说了一句,话音未落后者便冷了脸色几步上前,单手扼住旱魃脖颈,将那蜷曲在地上的东西猛地提起,声音冷得瘆人:“想死?”
他这番动作太过迅速,一旁三人都没来的及反应,乐正鲤有些抱歉地看了张九一眼:“他不会杀它的。”
张九耸了耸肩:“小朋友随意,留个活口就成。”
这旱魃形似猿猴,却长着一张人脸,不过虽有人口却不能人言,被殷冉遗扼住咽喉之后只能勉强发出兽类一般的惊叫,乐正鲤屏息等了片刻,觉得那股憋闷感没了,这才走上前拍了拍殷冉遗的肩膀,后者会意,五指一松,旱魃“砰”一声砸在木质桥板上,乐正鲤只听这声音都觉得浑身骨头疼。
他低头看了一眼,旱魃正朝着他呲牙咧嘴,声音嘶哑得过分,乐正鲤盯着对方看了片刻,忽然蹲下身子问道:“你认识我?”
“咝……”旱魃露出尖利的犬齿,若非此刻被殷冉遗震慑得动弹不得,看那架势倒像是要扑上去咬他一口。
虽然对方没有回答,但乐正鲤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似猴似人的东西是真的认得自己……不,也许他认得的不是自己,而是“曾经的那个自己”。
自打梦到过那场奇怪的求雨活动之后,乐正鲤便无法抑制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突然窜出来,比如他曾经和殷冉遗开玩笑一般讨论过的“也许这一辈子就是下一辈子”,但……自己上辈子是块石雕?难不成还是个有思想的石雕?和殷冉遗两个相看千年最后化成人形?
这些想法太过荒谬,但乐正鲤无法论证却也无法反驳,此刻他压抑下心头突如其来的紧张感,反手一指身旁的殷冉遗:“他呢?你是不是也认得他?”
旱魃显然十分忌惮殷冉遗,甚至不敢和对方有实质性的目光接触,这让乐正鲤又有些犯嘀咕了,假若殷冉遗上辈子……是根石头柱子,一根柱子有这么可怕?
不过乐正鲤倒是确定了一件事情,这只旱魃真的认得自己。对方虽然不能从严格意义上称为“人”,但目光之中除了憎恶之外还带了几分恐惧,这种情绪太过人性化,以至于乐正鲤有那么一瞬间都几乎要把对方当做和自己一样的人类。
这种说法听起来有点矫情,不过乐正鲤是真的这么觉得——
这只旱魃是在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
殷冉遗见那旱魃一直朝着乐正鲤嘶吼,不由得皱了皱眉,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旱魃喉间,素来冷淡的声音也带了几分不耐:“闭嘴。”
旱魃果然不敢再开口,乐正鲤倒是好心情地笑了一下,“你这简直可以止小儿夜啼了。”
随后,不管二人怎么盘问这旱魃,对方都是咬紧牙关不再发声,乐正鲤有点伤脑筋地揉了揉眉心,“这胆子怎么这么小。”
但时间不等人,这旱魃毕竟是要连夜送走,就算乐正鲤殷冉遗二人再有耐心也不能让他们一直这么问下去,特别科接应的人来得很快,乐正鲤也是无法,不过暗自在心底记了旱魃一笔,正盘算着这回去该怎么请假回家怎么问自家老爷子,一阵极其尖锐刺耳的笑声骤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贺招正和来人一同将旱魃装进一个铜箱子里,忽听得这声音也是一愣,但很快旱魃就停止了尖笑,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不可更改了,被装进箱子也没有挣扎。
与旁人一瞬的惊讶不同,乐正鲤只觉得自己像是数九寒天被人泼了一盆冰水,他转头看了殷冉遗一眼,脸色有些苍白,似乎连唇上的血色都尽数没了,“那是什么意思?”
殷冉遗在听到那尖叫之时也有短暂的错愕,他用力握着乐正鲤的手,似乎想要将对方就此揉进骨血,片刻后才低声道:“不会,不会的。”
在乐正鲤听来,那旱魃并不是在笑,那阵声音分明是满含嘲讽得意——失了七寸鳞,他连半年都活不过!
而在殷冉遗耳中,这股刺耳的笑声同样是在向自己传递一个意思——你会亲手杀了他!
此刻两人尚不知道自己所听到的和对方截然不同,对于命运无法掌控的无力感几乎在瞬间便笼罩了他们,他们紧紧依靠着彼此,目光紧锁在已经被提远的黄铜箱子上,那只旱魃不会再说什么了。两个人都非常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旱魃在古文中有多种形态出现,此处借用《子不语》卷一《旱魃》中描写:“猱形披发,一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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