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大师兄[修真]
丹阳看着破掉的衣裳,心道,幽蓝草制成的衣物坚韧无比,可若对心中亲近的人不设防,它便同寻常衣物一个样,柔软易损,轻易就坏了。所以当日在海渊时,他便没告诉季柯,这世上并没有真正无坚不摧的宝物。
自然,也没有无坚不摧的人。
丹阳在此刻,心中终于尝到了痛意。他眼眶发热,便有一滴滚烫的水落了下来。
“……”
他以指尖拈去,任它消散在空气之中,方恍然,原来雪不仅仅是冷的,也会有热的。便在这时,丹阳只觉胸腔中一股热气萦绕不散,四处冲撞,惊鸿嗡鸣阵阵,不停躁动。
他沉下神思一看。
意识海中,太华山上的雪竟然全数化了。
繁花开遍山头谷底,人间四月芳菲,是丹阳从未见过的模样。他怔怔半晌,往前飘去,剑心闪烁着光芒,凝聚在惊鸿剑尖。丹阳伸手一摸,手便一缩,竟然被烫了一下。
惊鸿呜咽不已,整把剑都在抖。
丹阳摸了摸它,叹道:“你只是一柄剑,生于我灵识。我都未难过,你又难过什么。”顿了顿,方又说,“你若难过,便说明你有灵。可你有灵,却从不曾现身与我看。”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剑身,目光便有了留恋:“他有万千子民,我不担心。你呢?”并肩作战大半生,如今他要回归混沌,化作剑身。那么因他而来的惊鸿剑,又该何去何从。丹阳见掌下灵剑颤动愈发激烈,心中一动,“你要陪我?”
惊鸿嗡鸣一声,不知是否回应。
丹阳便道:“也好。”
这么多年,总归他不孤单了。
无上明剑静静矗立在那处,逍遥子白须白发,仿佛一时苍老许多。恍然间想起一百多年前的第一面。其实一见到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孩子,逍遥子就晓得他是谁。当日他被赤焰叫去蓬莱,见小洞府异状,便心中有数。老师父情愿永守小蓬莱,也不想有今日。
人也好,剑也好。剑门只有一个大师兄,唤为丹阳。
第86章 捅刀这种事
因千年前的遗留问题,造成这猝不及防的祸难,是大陆与小蓬莱都未曾想到的。用逍遥子的话说,当年虽悬崖勒马,收手及时,可这因果报应还是未能逃过。人们既用小圣地修炼身心,又将自身争端心计浇注其上。心魔是最易滋生的东西。有了一丝就会有一念,生了一念,便像是冰雪融开一角,慢慢地当年的封印就不足以抵挡曾经孕育出的魔气。
“最深的封印,便是无垢的心。”逍遥子给徒弟上课,“可是世上没有。”
元真并没有如人所料,继任宗主之位。他心中大为所动,便下山去经历世间苦乐。元武愈发沉默,圣地没有后,便不需要圣童,元武甘愿成为长老,替大师兄教授弟子剑术。
如今管事的,反而是元心。他脱去了红妆,换回剑门衣饰。衣姿飒爽,少年初长成,眉目含风雪,再不见曾经娇嗔怜爱的佳人模样。
一番休整,如今最为强盛的竟然是魔界。而渭水法则之力失效,若季柯想打,恐怕大陆和小蓬莱都难以当他对手。凑巧季柯没这心情。
他自从大陆归来,心中总是莫名沉郁。
“尊上。尊上!”万澹明叫了季柯半天,只见对方托腮沉思,不禁道,“赤灵王!”
“是王不是王八。”
季柯顺嘴一回,自己都愣了。他沉思半晌:“你骂我王八?”
万澹明道:“我可没有别瞎说。你别乱扣锅!”
嗯,好像确实没有。那为什么他会有如此反应。季柯心中郁郁,就算每天去气一遍苏尔叶也不能缓解他的抑郁。他一拍扶手霍然起身:“我出去走走。”
什么?万澹明连忙要跟上,被季柯随手一挥甩到貂皮高椅上,囫囵摔了个懵圈。
“不许跟。”
说着已腾空而起,遥遥落到了数十里开外。
自从前任魔尊清洗过魔界后,其实这里算是比较太平。只是后来前魔尊身死,群龙无首,魔界一时陷入混乱,才有割地为王的局面。不过这也给了季柯一个机会,本来他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小魔修,即便是修行再刻苦,也只有篡位这一途方能声名显赫。
既然众城主都割地为王,季柯犹如异军突起,很快就拿下了三个城池,手中聚将无数,此后征伐一百余年,打下了最后一座城池,收伏了狼王苏尔叶。魔界这才有了赤灵王。
自他为尊后,一改殿宇风格。季柯喜奢华,便将殿中枯骨灯盏皆换为夜明珠,在穹顶缀以明珠比作星河,屏风换作鲛纱,轻薄透气,无端旖旎。季柯又喜美人,就总有好事者为讨好他送诸多人来,个个身材火爆,足以令男人血脉贲张。可惜他一个都看不上。
苏尔叶不是他的对手,不过稍一谋划就落入他的圈套之中,季柯觉得有些无聊。那日他照例搬了椅子坐在苏尔叶对面去气他,苏尔叶气狠了,脱口便说:“你当你已全盛。这世上我不服你,便会有别人。总有人来收拾你。”
季柯似是大奇,道:“来。”向前一把攫住苏尔叶下巴,轻声细语,“说说看是谁?”
苏尔叶冷笑:“剑门丹阳,洛家小魔头,正与邪,哪个不比你强。你当你是谁,不过是夕阳残照,强弩之末。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日!”
可这番话,季柯却已听不进去了。他只听到了前头四个字。
剑门丹阳。
剑门丹阳——是谁。
季柯松开手,任苏尔叶在后头破口大骂,毫无动容。败者为寇,苏尔叶敢在背后朝他下手的那天就该想到,万一有一日失败,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苏尔叶的骂声固然被季柯抛在了脑后。可是丹阳这个名字,却在他心间萦绕不去。他心中烦闷,瞧见远方洛尔沁,便想去散散心。
季柯有个习惯,心中一烦,就要去阿波额那湖静心。其实不光他有这习惯,魔界许多人都有。谁让阿波额那是他们心中的圣湖呢。
洛尔沁山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之中。季柯坐在一处岩石上,望着微波荡漾的湖水发呆。这里的感觉令他很安心,比往常要来得更亲密。只是纵使有种熟悉的氛围笼罩着他,季柯心中依然空落落,仿佛他不该一个人来。
“我与阿波额那起誓,此生若负你,就受荒火灼身之苦。”
便在这时,一道年轻的声音传来。
季柯鬼使神差一般看过去。
那里站着一对年轻的男女。身上皆绘以蓝色花纹,是魔族的人。他身处隐蔽,那对年轻的男女没有看见他,情至深处,便拥吻起来。季柯脑中一痛,总觉得那句誓言萦绕不去,踉跄间往后一退,不小心踩到水里。水声惊动了年轻人,他们便跑得飞快。
季柯却顾不上打扰别人好事,他鞋子湿了,一低头,却自水中瞧见了自己的面容。
一个怔忡。一些画面却忽然涌入他的脑海中来。
依稀仿佛记得有人月下舞剑,踏剑而来。衣衫翩然,眉目清绝,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
季柯一个没站稳,跌坐在湖水之中。阿波额那的湖水浸透了他的衣裳,也浸湿了他的心。总有另一个人与他一道在水中,做些很亲密的事。
“你看这湖,是我喜欢的湖。”
“这山,是我喜欢的山。”
“这个人。”季柯喃喃道,“是我喜欢的人。”
他眼一眨,一滴水便落在湖中,滴咄一声砸了个小坑。
丹阳——
季柯忽然怒从心起。
蓦然拔身而去,哗啦一声,炸起水花无数。
你竟然敢骗我!
轰然一声,魔界的边界就被魔尊砸了个洞,炸地土石纷飞,动静之大令飞鸟离尽。万澹明收到消息时,季柯早就跑得人影都不见了。他怔了半晌,方扶上额:“算了。”事情既已发生,除非河水倒流,否则如何能销声匿迹,留不下任何影踪。
此时季柯回到魔界已有半年,而在外时间,不过月余。
季柯一路疾行,任猎风划过他双鬓。一袭黑衣有如黑云,挟卷魔气而来,哪管经过之地的修士是否惊呼,以为他要如何大杀四方。他中途未曾停留,直接奔向剑门。乍然停脚,那熟悉的大门便在眼前,巍峨耸立,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