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酒吧营业中
话音突兀骤停,银芒裹挟着强劲的气道,如一柄尖刀划过黎明,在对方尚未作出任何反应之时,猛然削断颊边垂落的乌丝!
黑衣人脸上的笑意骤然停顿,片刻之后,耳垂上“噗”的一声炸开一朵鲜艳的血花。
只要再偏一寸,喉管就会被割裂,鲜血将迸射如注,冲天而起。即便这具身体是一只由自己炼制的枭阳,也经受不住如此的霸道的攻击。
他终于沉默下来看向岳沉舟,目光阴霾。
第48章 子神报恩(十七)
“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敢在老子面前大放厥词。”岳沉舟收回手来,看他的眼神宛若看到了什么秽物。
岳寒身上的寒气已经逐渐侵染到他的身上,羽扇似的睫毛挂着一层薄霜,就连额前的发丝也覆上白色,衬得整张脸如冰雪塑成一般,眼眸冷到惊人,也明亮到惊人。
“什么情啊爱啊的,就凭你,脸都不敢露的臭虫,也配肖想这些?真是没的叫人恶心。”
岳沉舟托着岳寒的脑袋轻轻把他放在地上,慢慢站起身来,身影恰好遮住晨光,形成暗到极致的轮廓,乍一眼看去,仿佛全身浴血的修罗王。
他再次抬起抬手,虚空中忽然卷起狂风,银白的雾气裹着无数锋利到极致的冰晶,缩成一个掌心大小的气旋汇于他的掌心。
这一幕宛若他于天光初生之时,把明月掬在指尖,着实惊艳无比。一时间,日月同辉,万物都失去了颜色。
男人的瞳孔中倒映着岳沉舟此时的样子,惊疑不定:“你……”
“白暨。”他突然开口叫出这个名字,随后微微喘息停顿,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脸上却依然一派游刃有余。
“灵修一脉确已没落,可这并不代表你们这些魔物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就算全天下的灵修只剩下我岳沉舟一个,也足够再一次,把你们打进阎罗地狱里去吃屎。”
被唤作白暨的男人脸上浮现出悚然的神色:“时顷,以你大圆满的修为,此刻祭出灵武,即刻会招来九天玄雷!你是疯了吗?!”
岳沉舟无视他的问题,身畔狂风猎猎,震得两侧屋檐上的瓦片纷纷碎裂。
撕裂声响中,只见白暨的黑袍上出现道道割裂的口子,露出里面的光景。黑袍底下竟然空无一物,只有一团团红黑的烟雾涌动不休。
岳沉舟微微抬起眼眸看向天际,方才还是万丈晨曦,此刻却又迅速滚起了一层浓郁的黑云,遮得这小院里的光线也时而敞亮,时而又晦暗不明。
“这玄雷,我受得,你却受不得。你以灵体入魔道,侵吞无辜凡人的性命,天道自有分辩。今日,我就替帝师……清、理、门、户。”
千年的时光过去,白暨还是第一次像此刻这样,从灵魂深处渗透出彻骨的寒意来。
岳沉舟的实力他不是不清楚,硬碰硬之下,自己断然讨不到什么便宜。被逼迫至此,他闭口不言,脸色阴沉到几乎滴出黑水来,抬手迅速在虚空中一划,空气骤然被撕裂,一道黑色的门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井口之上。
岳沉舟的表情没有波动,眼角眉梢染上不加掩饰的战意,这使得他整个人脱胎换骨似的,凌厉得像是一把蒙尘多年的神兵,终于露出原本的光华。
他向前追了一步,可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岳寒突然发出一声喃喃梦呓:
“师兄……”
这声呼唤在战场之中可谓弱不可闻,仿佛刚刚睡醒的孩子意识朦胧之际的咕哝,尾音软和,不带任何执拗的意思。
可就是这么一声,仿佛在岳沉舟心尖踢了一下子似的,整个心脏霎时间软了下来。
他前进的脚步犹豫了一下。
——那只是刹那间的停顿,短到在这样慌乱的场景下根本发现不了。
然而白暨就抓住了这么一个瞬间,他的嘴角泛起一个冷冰冰的笑容,身躯扭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就要钻入门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个瘦小的白色身影,竟半点停顿也无,像一颗炮弹一样直劈古井旁,狠狠撞向白暨的黑袍,然后猛然抱住了那具身躯!
咚的一声闷响。
谁也没料到紧要关头竟然会产生如此变故。白暨毫无准备,只觉得面门一暗,整个人被一块大石头大力撞开,指尖就这么错开门框,从半空中重重摔倒在地。
一时间,黑袍被肆虐的疾风吹成片片向上飘飞的破布,他在全身骨骼被拆散又重组一般的剧痛中吐出一口淋漓的血,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已经因为无以为继的灵力而消失不见了。
即便是白暨,也没想到竟在最后关头受阻,不由恼火地回眸,黑色长发如长蛇一般纠缠舞动,脸颊与前襟密密麻麻沾着红褐色的血迹,说不出的森气寒寒。
“不……不许跑!”
钟能被肆虐的魔气折磨地痛不欲生,一头淡到几乎变为纯白的头发在黑气中格外醒目,他急促地喘息,双手死死扯住黑袍的下摆,声音嘶哑,尖利到不像从他嘴里发出的一样:“你改了欧阳家的地势,害了欧阳家的后人,还伤了……伤了岳师,你不许跑!”
作为一只怯懦胆小的鼠妖,他一辈子不曾如此大声地说过话。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恨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不好好修炼术法,为什么如此弱小,仇人就在眼前,却只能躲在别人身后,永远做一只躲在暗处的老鼠。
钟能,最好的护家神,你配吗?
你配吗?!
白暨原本自恃了解岳沉舟,没料到千年过去,这人竟不似当初在帝师座下之时那样识大体,几句话就要动手,已然让他吃了瘪。如今又被区区一只老鼠坏了好事,不由怒从心来,冷笑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自量力!”
接着,他的身体再一次发出痉挛一般扭曲的抖动,双手五指屈起,在意识脱离之前爆喝一声,翻身而起,黑袍骤然鼓起成球。
事到如今,他居然想用自爆的方式逃跑,丝毫不在意这只枭阳的死活。
下一秒,黑袍在狭窄的后院里轰然炸裂!
狂卷的气流中,黑红魔气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突然凌空凝成无数血点,宛若牛毛细箭,万箭齐发,齐齐向钟能的心口弹射开去。
危急时刻,岳沉舟一转身,利落收回手中气流,另一只手迎风抛出一颗玻璃珠样的东西,瞬间化作一个小小的银色屏障,光线如伞,在混乱之中笼在了钟能的头顶,强行帮它挡去大部分的攻击。
然而还是有少数血点如蚂蟥一般,见肉就钻,狠狠叮进钟能雪白的皮肤。霎时间,他仿佛被丢进真火丹炉,被看不见的烈焰包裹焚身,皮肤肉眼可见开始发黑剥落,直至血迹斑斑。
钟能狠狠咬住自己的唇舌,咬到鲜血淋漓,不让痛苦的呻吟声流露出一星半点。
全身上下都在爆发疼痛,痛得他甚至不确定这种痛到底是不是幻觉。
眼睛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知道凭借本能死死揪住手中最后的布料不放。他的视野里开始出现大片光斑,就像有什么人用强光手电筒直射他的双眸似的,照成一片濒死的白光梦境。
这片白光如海底的水一样,逐渐包裹住他的全身,给他带来了一种温暖而甜蜜的错觉。
意识跌进光源,沉沉逆流而上,在最深处的地方,他看见一张苍老、慈祥的脸。
老人手中端着碗看向它,露出显而易见的被吓到的惊悚神色。
这种表情它再熟悉不过,随后,就会逐渐浮上厌恶、轻蔑、恶心,然后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逃。
不用多久,宅子里就会响起怒骂声,如同催眠铃一般,成为它生命的终止符。
可老人只是叹了口气,吃力地蹲下身子,把碗放在墙角。
随后,他坐在门槛上,道:“还当这宅子偏僻,不会闹鼠,如今看来,你这鼠倒是不挑,也不知怎么往这山里找人家,不到城里头去,怕是吃不饱哩。也罢,也罢,今日不宜杀生。”
对着一只吓呆的鼠,老人絮絮叨叨了半天,也不知说给谁听。
只是它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大约是捡回了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