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酒吧营业中
然而这份清瘦在他的身上是极好看的,中和了往日带刺的锋锐,宛若一根抽尖的玉树,包裹上柔和而出尘的光。
“……”
岳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目光移不开分毫。
不知是不是被岳沉舟的咳嗽传染,他也觉得口腔内的唾沫都干涩起来,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像是被下了某种奇怪的术法,鬼使神差地,他淌着水走近那个人,随后屏住呼吸,轻轻抬起手,从背后抱住了岳沉舟。
岳沉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湿漉漉的拥抱吓了一跳,本能想要挣动,就在这时,岳寒的双手已经伸到了前方,隔着一层毛毯,把他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从岳寒的角度,能看见岳沉舟浓密下垂的湿润眼睫,像一把帘子,把这人的心绪全部藏在了眼中,关在了心里。
在触及到岳沉舟底线之前,岳寒抢先一步把脑袋埋进岳沉舟的颈窝里,故意低低叫了一声:“师兄……”
尾音稍稍拖长了一些,果然准确无误戳中了岳沉舟心头的软肉。
岳沉舟感觉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颈弯的皮肤上,烫得他心尖都发了颤。
空气仿佛骤然凝固了一般,岳寒身上的水珠很快渗透毛毯,寒意透过保护壳,冻得岳沉舟手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在这冰火交叠之下,岳沉舟愣了片刻,才不自然地向前挪了半步:“岳!寒!给我起开,几岁了,还黏黏糊糊,恶心死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挣扎的幅度却并不大,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嘴硬心软。
离得越近,越能品出甜味来。
岳寒黑沉沉的眼眸里都是叫人看不懂的情绪,在岳沉舟耐心耗尽推开他之前,突然在他耳边轻声道:“时顷。”
两个字,吐字清晰,让人找不到任何借口忽略过去。
怀里人的动作立刻停下了。
岳沉舟沉默着,手悬在半空。
他们的距离太近,以至于能清晰地听到岳寒狂跳的心跳。
……这小子,面上装得再游刃有余,也到底才十八岁。
有些疑惑,只要发生过,就是不可回避的。像是已经从土里长出的嫩芽,看似弱小,实则早已扎下了深深的根系。
烦死了……
岳沉舟自暴自弃地想,当初就不该把他领回酒吧。
他原本已然入了轮回,就该彻底跳出过去那些糟心事的漩涡,就该好好过他自己的人生。以他的聪慧,没有自己,只会过得更好。
岳沉舟,你真是活得太久,飘了,连做灵修基本的道德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几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手肘用上了力气向后捣了一下:“给老子放手,皮痒啊?真当我不会打你?”
飒飒山风吹着寒意掠过紧贴的两人,岳寒却不觉得半点寒冷。
这一次他似乎格外执拗,誓要撬开眼前之人身上那层裹得厚厚的硬壳,窥探里面的秘密。
“师兄舍不得打我。”岳寒摇了摇头,再次黏上去,把下巴无比依恋地贴在岳沉舟修长而凹陷的锁骨之上。
“时顷……师兄,以前,我是这么叫你的吗?”
“不是。”岳沉舟面无表情,忍无可忍,手一翻,一个巧劲把背后那只粘人大犬似的男孩推进了水潭。
只听“哗啦”一声,岳寒一屁股坐进石潭里,水花飞溅,湿透了岳沉舟半个身子。薄毯吸足了水分,看起来仿佛一件月光裁成的广袖宽袍,衬得那双含着些许怒意的眼睛好似天幕上的繁星一般夺目。
“你以前管我叫爹。”
岳沉舟按住隐隐作疼的太阳穴,目光落在岳寒少见倔强的表情上。
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不知何时,这个曾经的男孩已经完全脱去了最后一丝稚气。
他个子高,肌肉线条苍劲结实,在银辉下展现出一种极具成年男人的美感,水珠顺着挺直的腰背向下延伸,沿着腹肌没入人鱼线之中。
岳沉舟忍不住错开目光,反手一挥,白色的薄毯像一抖白练一般斜飞而起,盖在岳寒的身上,准确遮住他隐没在水下的下半身。
“长大了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岳沉舟气得丢了手里把玩着的草编,背过身去再次盘腿坐下来,干脆自暴自弃道,“你以前也不讨人喜欢,成日里板着张脸,但好歹礼数上挑不出半点错。你瞧瞧你现在,成日里跟我撒娇卖蠢,不知尊卑,若是让帝师他们知道……一定会……吓到。”
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几个字就这么消散在风里。
他站在深山之中的空地上,抬起头,只见广袤浩瀚的夜空之上,明月高悬,映得整片绵延山脉仿佛银白的沙漠一般。
银河横贯长空,天枢,玉衡,开阳,摇光,三垣二十八宿,以北极紫微垣为尊,众星环绕成波澜起伏的星海。
群山的尽头或许已有高楼灯火拔地而起,只是那人间烟火气却尚未抵达这片山最深处的地方。
夜空下人影成双,抖落一身星光。
与千万年之前没有一丝不同。
第54章 寒境之主
岳沉舟的心头涌上绵密酸甜的泡沫,许多久远到早就埋葬了的记忆像被骤然剧烈摇晃的碳酸饮料一股脑儿冒起,持续发胀、发酵,把别的情绪全部压缩成了可怜的一丁点影子。
他想起遥远的过去,那似乎是他最后的一段无所事事的时光,他不耐烦帝师一板一眼的教导,从灵境里偷摸溜到山里打瞌睡。还没睡多久,就被周身突袭而来的冰寒之气冻了个半死。
他闭着眼睛抬手化出灵武,刀刃瞬间在空中切出尖锐鸣叫,急速袭向无声无息出现的某人。然而数道刀光卷起气流,如流星一般射出,对方却连衣角都没被碰一下,几个错身就避了过去。
最后一枚剑光还在指尖,时顷懒洋洋地抬起眼皮,不再出手,带着温度的手稳稳悬在半空,剑光抵在那张英俊而冰冷的面孔下方,恰巧贴着干净利落的下颚线。
只见那人寒潭似的双眼里是化不开的黝黑深邃,眼底闪着摄人心魄的碎光:“我不是来抓你回去的。”
时顷从下至上看着他,良久后,嗤的笑出了声。剑尖格外放肆地挑了挑他的下巴,似挑衅,又似亲昵。
“你倒是想抓,抓得到么?”
片刻之后,他将手中的剑光收入袖中,向旁边挪了挪屁股,伸手在身边的空位上拍了拍。
男人低头看了他一眼,一撩下摆坐到他的身边。即便是坐着,腰背仍挺得笔直,绷出一个凌厉至极的侧影。
远处的天边划过丝丝流云,山间牵绊出小片小片的白雾,山中时景安谧空灵,都被两人尽数收在眼底。
彼时万物初蒙,这里是人迹罕至的荒山,时不时有妖兽或灵兽感知天道指引,悄悄向两人身边靠近,为他们献上清冽甜美的泉水,或是多汁的野果。
时顷笑眯眯地躺着不动,呆得腻味了,便随手挑个方向弹几束灵力,任由那周围的生灵小心翼翼分食,看得兀自有趣,嘻嘻哈哈,仿佛在招狗逗鸟似的。
“这地方倒是不错。”男人低头俯视足下绵延的山川,面容平静,“竟隐隐含着龙气。”
时顷挑了挑唇角,在呼呼冒风的悬崖边躺了下来,纯白长袍翻飞,向四面八方盛开,宛若一朵绽放的花。
他的眼睫翘了翘,佯装不满:“知道就好。聚龙之地,没准过上几百年就能生出条小龙来,你可离远些。若是被你的王霸之气惊扰,保不准吓走了人家的机缘。我还没见过新生的灵兽呢……”
男人的动作不变,水蓝色的衣袍边滚着一圈银边,领口处没有一丝褶皱,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揶揄。
时顷依然絮絮叨叨,并不在意有没有人与他搭话。他甩着腿,满眼都是难以言喻的风发意气,整个人仿佛散发着绚烂的光,明媚不可方物。
“这里好是好,就是这山这水皆为青绿,看久了倒是有些无趣。”
闻言,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头看向下方,只见满眼浅绛山峦与飞瀑溪泉皆为浓淡碧色,清凉至极,哪有这人说的“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