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酒吧营业中
那滚球在他胸口熟练地蹭了几下,快乐打了个滚,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像是浸了水的黑曜石,看向岳寒的方向。
随后,落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寒主……”它抽着鼻子,俯下身子,把额头贴在岳沉舟的手心,团成小小的一团。
“腓腓真的……在这里……等了你们……好久哇!”
第57章 可以忘忧
村长把着方向盘,陶醉地哼着小曲。曲调时而豪迈,时而婉转,全凭心意来。虽然走调走得不成样子,在这样曲折蜿蜒的山间小道上却显得格外应景与动听。
蓝色的敞篷拉货车后座面临时支起了两把凳子,开动的时候左右摇晃,发出咯咯的摩擦声,仿佛要散架似的。
岳沉舟倒是浑不在意,回程少了个人,他总算能放开手脚,不用端端正正坐那把屁股颠成几瓣的破椅子。
他双手交叉垫在脑后,架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躺在车斗里,还时不时踩着村长的节奏点抖腿。
似是被他的动作惊到,一团胖乎乎毛茸茸的糯米球自他的胸口抬起头,仿佛睡迷糊似的,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嘴巴,又抖了抖一身蓬松的毛发,再次安心躺下,紧紧贴在岳沉舟的胸口。
岳沉舟睁开眼睛。
入目所及,碧空像是被清澈的泉水洗过一般,白色的飞鸟成群而过,划出弧线,消失在堆叠的森林尽头。
心口传来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温热触感,绒毛透过轻薄的衣衫,软软地蹭在皮肤之上,蹭的人痒痒。
他有了一种荒诞的,时空错位的错觉。
很多年前刺鼻的血腥味和和烈火燃烧过后呛人的焦臭再次卷上鼻尖,让他几乎抱不住怀里几乎没有重量的小东西。
独自一人,守着一间店,也已安稳度过千年的时光。实在没想到,不过是一次心血来潮的“咨询”,竟会牵扯出如此多的往事。
天道……
仿佛有什么人,用无机质的眼睛窥视着一切细节。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冷漠地伸出冥冥之中的手,推动了其中一颗生锈的齿轮。
于是,蝴蝶扇动羽翼,天平倾斜颠倒,岌岌可危的高塔溃败不堪……曾经的一切因果际会,如同幽幽不绝的暗流,就这么穿过时光而来,酿成平静而诡谲的旋涡。
岳沉舟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心口上下起伏一瞬,腓腓如有所感,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片刻之后,竟然吐出舌头,像一只真正的博美一样哈着气。
“……”
岳沉舟忍不住笑出了声:“本来就蠢,如今倒好,竟真当自己是只狗了。”
当年的腓腓可不是这幅狗样。
它虽不善战,好歹也是血统纯净的上古灵兽一脉。直到如今仍然频繁出现在各种天朝的神话传说之中。
腓腓生来令人观之欣喜,更是能以人的负面情绪为食,就连帝星都曾夸过它“养之可以忘忧”。寒岳喜爱他,甚至允许他在寒境内生活——要知道,灵兽一族汲取山川日月之灵气修炼,是领地意识相当重的一族。
现代社会的人们在各种精怪志异中寻找关于它的只言片语,再借由想象力将它还原于纸上的时候,大概绝对想不到,在N省最最普通的某条山路,一辆半新不旧的货车后座,就坐着这只传说中会为人带来好运的吉兽。
……未来甚至还可能被堂而皇之地送进宠物店洗澡。
也不知后来是受到了大战波及,还是修炼出了什么岔子,再次见面,它竟缩成了这般大小,看起来连口吐人言都不太顺利。方才岳沉舟问了几个问题,他都懵懵懂懂,记忆全无,只是不断磕磕巴巴重复着,他一直躲在这深山的山洞之中,等着岁师与寒主来找他。
也好。没有什么比全然无知更幸福。
岳沉舟不知怎的,缓缓地松了口气。
……
羽山的阳光前所未有的明媚,照不亮距离千里之外的满室晦暗不明。
半盏冷茶搁在墨色案几上,没有半点热气,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叫人心慌的浓香。
厚重的遮光窗帘把所有唯一一扇窗户透进的光线阻在室外,屋子里灯火如豆,幽幽跳跃,竟都来自于四周噼啪燃烧的红烛。
案几的前方坐着一个身影。他墨色长袍逶地,面容大半隐没在黑暗之中,只能看到一个惨白而尖瘦的下巴,以及嘴角一丝缓缓流淌的鲜血。
那血渍宛若鲜红蔻丹点染唇角,色彩触目惊心,反衬得那面颊没有一丝生气,仿佛连呼吸都不存在似的。
他用枯瘦的指尖轻轻擦过自己的嘴角,涂开一抹血色。
接着,蘸着血的手指蓦然从面前一划而过,还来不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见指缝间洇出一团鲜艳的朱砂,洒进案几前方的黑暗中去。
随后,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入了定一般。
不知多久之后,烛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缓缓走出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这显然是一个男人的身形,一头过长的乌发从肩侧倾泻而落,在暗色中宛若冰凉柔和的水,覆盖了整个赤裸的身躯,流淌到地面上去。
他在案几边上缓缓跪下,哽咽着把脸埋进面前男人的衣袍中去。
“主人……”
白暨睁开眼睛,露出了一双极为冰冷的眸子,眼角微微上翘,像是带了个钩子。
那只小老鼠的自爆几乎要了他半条命,还差点损了好不容易炼出的枭阳。他先前从未想过,没折在时顷手上,却在这样的小妖身上栽了跟头。
他抬起眼看向面前向他俯首的人,低低叹了一句,唤道:
“鹤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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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看板娘归来
莲鹤从一阵恍然中猛然惊醒。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记得自己身在何方。
心跳如擂鼓一般咚咚响个不停,甚至连胸腔都开始隐隐发疼。她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解,手轻轻按住心口。这个动作让她的袖口落了下去,露出瓷白圆润的手腕,以及严丝合缝扣在腕上的红玉手镯。
窗外有日光透过梧桐投下不规则的阴影,一时黯下去,一时又刺到了她的眼睛。
街边的树冠已经染上萧瑟的秋意,马路上的车声隔着窗户传来,穿过不太干净的,落着泥点的玻璃,汇聚成喧嚣而忙碌的正午时光。
公交车再度开出,伴随着打卡器有规律的滴滴声,机械化的甜美女声报站响起,瞬间把莲鹤的思维拉回了人间。
她终于回过神来,很快把这无缘无故的心悸抛到脑后,急匆匆地站起,快步向车门处走去。
……
短短大半个月,暑气已然散尽,空气中暮夏与新秋缠绵,酒吧街的人流量肉眼可见地大了起来,年轻的男女们聚集在一起,时不时有惊艳的目光落在那个沿着小路慢悠悠走着的女子身上。
宝蓝色的丝绒修身旗袍包裹住凹凸有致的身材,如云的乌发全部散在身后,随着步调飘荡出如水波纹,细细看去,仿佛还折射着不甚分明的光。
她一身浓到化不开的古韵之色,比书卷气更多了几分妩媚,像是从画中走下来的一般,原应当与这喧闹不堪的酒吧街格格不入,却不知为何,看起来又说不出的和谐。
从博物馆到酒吧街的这条路,莲鹤走了许多年,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数出地上哪块转头有些不一样的凸起。
岳沉舟昨天联络到她,让她今日务必到酒吧来一趟,联系的方式极为简单粗暴——她当时正封闭五感睡在博物馆的展台上,突然之间识海被强行传音,岳沉舟懒洋洋的声音莫名在脑袋里循环了整整十分钟。
……那种感觉,活像你在家里好好睡着,被窝里突然被人塞了个喇叭,循环播放眼保健操音乐似的,直把人吵得怒火冲天,整个人恨不得立刻杀到罪魁祸首眼前来。
然而就这么走到路口,她却又停下了脚步,愣愣发起了呆。
时隔大半个月的时光,在她漫长的生命中短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此刻却不知为何,居然有些近乡情怯起来。
“真是……有什么好矫情的。”她抽抽鼻子,掩饰住鼻腔中酸涩的滋味,自言自语道,“要是被岳沉舟看到,还当我真有多稀罕当这累死人的调酒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