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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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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声音时，赞沙玛尔迅速将翻乱书架上的东西一一归位，他来到门边，仔细听了听，发现脚步声并没有冲着自己过来，而是向更远的地方去了，像是外面。

　　赞沙玛尔没有迟疑，立刻离开书房，但不是为了趁没人发现回去装睡，而是循着脚步跟了上去。

　　那不是魔偶的足音，属于一个成年人类，赞沙玛尔在对方停下来时借着灌木丛的掩护绕到侧面，发现的确不出他所料，是修道院长阿伊瑞。

　　阿伊瑞兜帽下的半张脸庞被月光映得莹白，她一手举着提灯，另一只手提着水桶，走向墓园、也就是那棵古树所在的庭院。

　　赞沙玛尔一直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阿伊瑞对自己被人跟踪无知无觉，雾气萦绕在她身边，虚幻地笼罩住她。等到人一直走到墓园最里面，赞沙玛尔才意识到原来修道院的整个后身都是墓园的一部分，白天他看到的不过是很小的一角。

　　修道院长来到可能是昨天白天刚刚清洁过的墓碑前，放下提灯，借着透过雾气的微薄月光开始接着擦拭旁边的墓碑，若是一眼望去，这些落着枯叶的无数坟茔想要全都打扫干净着实是一个大工程。

　　然而阿伊瑞做这些事的时候神色平静，带着一种得心应手的闲适。偶尔她会停下来，仿佛在回忆过往，可能想起与这座墓碑的主人有关的过去，当中不全都是悲情，因为她的表情虽然怅然，却还是带着淡淡的笑容。

　　赞沙玛尔皱起眉头，先不说深夜就开始打扫这种行为的奇诡，他从修道院长身上感受到一种不该出现在“人类”身上的气质，被白天的她举手投足之间的和蔼慈爱掩盖住的那部分——应当属于长生者的淡漠。

　　结合他翻过的那些不知年头究竟有多久的画册，这里最早的墓碑可能也是在几百年前甚至更久前立下的，阿伊瑞与他们对话，就像跟这当中埋葬的孩子相识已久。

　　可是他却没有感受到修道院长身上有哪个神明的气息，她不是圣职者，而且就算是，神也赐予不了自己的眷顾者长生。

　　黑发男人在悄无声息地离开和走上去之间选择了后者，他无声接近，直到距离阿伊瑞只剩下几步，修道院长才注意到薄雾中的赞沙玛尔，但也没有诧异之色。

　　“晚上好，修玛。”她对赞沙玛尔微微一笑，知道对方有话要说，也就不再继续擦拭墓碑。

　　阿伊瑞把抹布浸到水中洗净，拢住自己被冰冷的水冻红的双手，她轻声问，“你找我有事要说么。”

　　显然，单纯的深夜散步也不会到这里来。

　　“长生的人类很少见。”赞沙玛尔以此作为开场白，但也只是个幌子，他根本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的人类能够做到这种事。

　　哦，要这么说，如果贝因加纳没有打定伊释叶修尔是个男人，赞沙玛尔会以为修道院长阿伊瑞就是那位已经被神话的大法师。

　　虽然现在性别不对，但也印证了山之贤人可能跟这位院长类似，也活得很长久。

　　“在山中待得久了，对外面时间的流逝就不太敏感啦。”修道院长无奈地嘀咕着，似乎变相承认了赞沙玛尔的说法，而且并不在意这个秘密被发现。

　　“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

　　更好的地方，更优越的条件，长生者想要弄到这些轻而易举，就算是热爱养育孩子这份事业，在如此贫寒的环境里能做到的应该很少，总会因为无力改变现状而发生缺憾。

　　更何况她即使如此也在拒绝贝因加纳的援助。

　　“这里的雾在保护这个地方不被发现，可以算是在保护我……和莱维。”阿伊瑞伸出手像是在抚摸这片冷雾，像对待应该照顾的孩子，或者应该仰仗的帮手。

　　赞沙玛尔问，“被谁发现？”

　　这是一句寻常的问话，然而阿伊瑞看上去十分惊讶，好像不理解这个问题为什么会从他嘴里问出来。

　　很快她明白了什么，“原来如此，你一定很年轻，在虚无民之中。”

　　在黑发男人蹙眉不解之前，院长平静地说出答案。

　　“被洛斯特，你们的创造神。”

　　“……！”赞沙玛尔终于无法维持自己咄咄逼人的面目，显露出不加掩饰的讶然。

　　他以为这里的人掩盖的秘密充其量只牵涉到古因海姆大陆，却未曾想到会跟自己的族群有关。

　　眼前的人在直呼神灵之名。

　　“我不想被他找到。”阿伊瑞却不动声色，“阿塔，是虚无之神在地上的化身。因为洛斯特是卡辛铎尔的旧神，能作为他化身的凡人必须是来自那片背面世界的骨血，不能掺杂这个世界一丁点干涉。”

　　“……你也是神民？”

　　修道院长没有承认，但也没否认，轻轻扯起嘴角，“现在，只有翡银处于洛斯特的注视之下，他是他唯一的选择。你要保护好你的主君，修玛。”

　　阿伊瑞看样子是要回去了，拿着提灯走向那座隐匿在雾气中的漆黑建筑。

　　赞沙玛尔跟上去，“山里那个黑袍法师呢，他用这片雾保护了你们？他有什么目的？”

　　院长没有解释，只是摇头，“别去招惹他，亚斯芬德尔憎恨虚无民，我以为他能沉住气……关于这一点，我依然需要向你道歉。”

　　“他确实没忍住。”赞沙玛尔冷笑，“他就是伊释叶修尔，帮虚无民造了拉塔古恩的那个人？”

　　既然憎恨虚无民，想必当初这场“帮忙”也是不情不愿的那种吧。

　　没有回音，阿伊瑞周围的迷雾掩盖了她的身影，赞沙玛尔本来跟得也不紧，被雾气遮蔽视线后他停顿脚步，再一寻找，提灯的斑驳光影已经距离他很远了。

　　黑发男人没有追上去刨根问底，但也没选择回房间吵醒贝因加纳，他抬起脸，眺望修道院背后的山，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感到山在拒绝他的接近。

　　可是这种感觉非常微弱，如果赞沙玛尔想要硬闯，那飘渺的禁制脆弱不堪。

　　他很快下了决断，两手空空地走入深山。

　　那把剑被他留在房间里了。

　　显然，山中的那个一定知道更多，他要去问问看。

　　在尽量“友好”的氛围下。

　　早餐时分，睡得很好但身体依然酸涩的贝因加纳来到餐室，他没有为孩子们准备故事，而是去问正在摆盘子的修道院长有没有看见赞沙玛尔。

　　“您又给他别的差事了吗。”法师一觉醒就看见对面的床上没了人，剑还倚在床边，贝因加纳心里想着也就那几种可能，那家伙不是去散步了就是去办事了。

　　阿伊瑞也疑惑于赞沙玛尔没在房间，她摇了摇头，“我没有安排他去做什么。”

　　贝因加纳无可奈何，只当是赞沙玛尔去散了个比平时时间更长的步，但是这个节骨眼时间未免太过赶巧，他们原本今天要验证的事情就很多，山之贤人的身份还有莱维的事情，结果现在还没开始，人就凑不齐了。

　　法师这么一想，却顿住思绪，心想赞沙玛尔难道没提前知会自己，直接就去找亚斯芬德尔对峙了？

　　信奉直来直去信条，把短时高效顶在脑门上的虚无民战士的确能干出来这样的事。

　　“阿伊瑞女士，这片地域的守护者就是伊释叶修尔吧。”他没等院长回答，补充了一句，“这一点对我现在正在进行的那份工作十分重要，如果您能给我确切的答案，我会很感激。”

　　贝因加纳十分真诚，他对自己的推断有一些信心，也相信修道院长一定知道些东西，他觉得凭借自己过去给予这里的帮助，总不会被回绝一句无可奉告。

　　可是接下来阿伊瑞脸上的表情他却没有读懂，或者说读懂了，只是不理解。

　　他从院长眼中看出一种悲伤的情绪，像山间潺潺流过的点滴清泉，却不知为什么会将其他人感染得同样心中沉重。

　　“翡银、”阿伊瑞用缺乏热情的声音道，“你直到现在也依然认为，为虚无民修复都城是一件‘正常’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