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
这个男人更乐意相信是伊释叶修尔和裂缝中的怪物大打出手才毁了这里。
赞沙玛尔盯着自己用布条仔细包扎过的贝因加纳的手掌,心想他怀里的这个人才是被这帮故弄玄虚的东西波及、彻彻底底的受害者。
伊释叶修尔却说,“贝因加纳·翡银的意志,在洛斯特面前微不足道。”
黑发男人在一瞬间难以维持刚才的余裕。
神在渊海中,来不到现世。
他很想这么告诉伊释叶修尔,也告诉自己,而黑袍法师下一句话来得也很快。
“你刚刚看到的就是你们的神的一部分。”他指的是那两根触手一样的白肢,“你从来没有质疑过你的主君为什么可以自如地召唤渊海魔物,那是一个人类本不可能得到的虚无魔巢的权能。”
伊释叶修尔所说的自如,跟现在的其他人用古魔法召唤术从渊海钓起那些弱小的魔物毫不相关,贝因加纳自始至终都能随心所欲从那里获取力量,这件事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
“你们的神从未放弃过从渊海来到现世,祂想来到这个世界,就必须得到容器,准备出口。”
然而再庞大的裂缝都无法让虚无之神的本体通过,祂寻求的唯一出口的名字,是拉塔古恩。
“魔造城楔入大地,获取魔力,你觉得它连通的是哪里?抽取古魔法力量的源头又是哪里?”
——是渊海。
拉塔古恩直接与渊海相连,与地底的魔巢对应,是地上的魔巢。
“贝因加纳为了与善神抗衡,凿开孔隙,无意中落入恶神目中。”
也许以伊释叶修尔的眼力,只要看上一眼就明白贝因加纳对自己的身体做过怎样的尝试,后面的事也不难推断出来。
毁灭的确不是贝因加纳的本意,但方才探出裂缝的触肢在无以为继时想要抽取更多力量,因此与渊海一部分相连的贝因加纳被动顺应了这个念头,以魔血为引,将通道撑得更开。
洛斯特拉扯着自己唯一的选择,贝因加纳也由此距离虚无之神更近了些。
这些被唤醒的骑士和这片举目苍白就是结果,很可能还有他们尚不知道的其他转变。
古因海姆诸神扫清棋盘上的其他棋子,而虚无民的神不出所料地捡走了它。
那些话不是谎言,都是真的。
赞沙玛尔之前不相信伊释叶修尔的鬼话,结果迎来的是冰冷的事实。
他肉眼可见地面目狰狞了一瞬,而当他努力平静下来,脸上仍有切齿的愤怒和悲伤。
结果他还没整理好翻涌的情绪,就用这副表情对上已经睁开眼睛的贝因加纳。
这个金发的美丽青年直起身体,恢复知觉后他手掌的割伤疼得发痒,因此他现在看上去无比清醒。
贝因加纳用湛蓝眼眸静静地看着赞沙玛尔,后者刚才注意力不在此处,根本没发现对方什么时候恢复了意识。
他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贝因——”
贝因加纳打断他,用平和的询问语气问道。
“你一直都知道?所以才会找到我吗。”
知道随着时间推进,他会像那些沉入沼泽的猎物一样,无论怎样挣扎都逃脱不了成为废墟上的君王的命运。
金发青年将触目所望的苍白尽收眼底。
他的意识刚刚脱离一无所有的虚空,睁开眼后那一幕却延伸到现实,像在给他提醒,不要忘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如果这种不受控制的“召唤”后果发生的地方不是在没有人烟的深山,而是城市里……
这是彻底死去、无法生长的大地,那么好端端地被它容纳在内的他自己还有赞沙玛尔,以及这些不知是死是活的虚无民又是什么。
这才是他们和原始种本质上的差异?
那幅贝因加纳期盼为这些美丽生物得到的愿景,现在看来的确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贝因加纳的语气只是在询问,不是在质疑和指责,但是听到这句话的赞沙玛尔却有些喘不过气,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确切地回应他,否则会有不可挽回的后果,可是他答不出来。
赞沙玛尔很清楚自己袭击落英要塞拿到匣子和翻越冰川是为了寻找阿塔,他知道阿塔是神在地上的化身,他见过祭司们夜以继日维持那些遗骸,他听过道兰提尔告诉他,阿塔能引出拉塔古恩真正的力量,让死去的同胞回归。
这些现在好像都达成了,或者正在步入正轨,却不是赞沙玛尔想象的那种情状。
可它和现在的安乐宁静是相斥的。
它为什么不能是更加平和、更皆大欢喜的样子?
曾经失去所有的贝因加纳,难道在从深涧中艰难挣扎出来以后不值得被这个世界更好地对待吗。
赞沙玛尔也在心底质问自己,为什么过去他从来没去深究,阿塔究竟该怎样与神灵“沟通”。
赞沙玛尔本来可以知道,但他没有深究。
他以为如今神的力量如此衰弱,远离凡世,事情会变得不一样。
——可如果他从最开始就知道这些,清楚自己要做的事就是把这个人再一次推入深渊,他是会戴上虚假的面具,依然笑着这样去做吗。
他不敢深想,光是有一丝念头都让他苦闷难忍。
那具王座上生长的尸体在他眼前浮现,他想起先世以神的旨意支配他们的疯癫模样。
不。
那不是他们真正的阿塔,贝因加纳不会变成那样,也不会是……更糟糕的样子。
然而“毁灭”确实降临了。
【世界毁灭的预兆。苍白降临于洛斯提斯另一侧的时候。】
它如此直观,直观到令人想笑。
确实而言,虚无民应该对此心知肚明,那是他们的神明和都城,让贝因加纳成为阿塔是他们的意志贯彻而出的祈愿。
赞沙玛尔可以说自己不知情吗,他能告诉贝因加纳自己也被隐瞒了,是其他人暗地里筹谋了一切?
将同族的安危挂在嘴边,想让整个族群活下去,并把这个嘱托塞给一个人类的时候,他可从来没有把谁摘出来,说这不是他的责任。
赞沙玛尔永远都是虚无民中的一员。
只是他过于天真,一直站在阳光下拼杀,没有看到阴影里更晦暗的东西。
赞沙玛尔沉默了,他不愿去想贝因加纳怎样解读它的意义。
贝因加纳轻微地苦笑了一下。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躲开赞沙玛尔僵硬的手,贝因加纳站起来,涉水般一步一步离开苍白的大地,重新踏入正常的世界。
他一眼都没有看那些被他召唤而来的骑士,也拒绝跟他们对话。
那些人无声消失,可能是他的心思如此希望,还可能是别的原因。
可即使贝因加纳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渐渐走远,所有跟造成这一切有关的人全都离去,森林没有恢复,无垢的沙砾依然是沙砾。
它永远都会是这样了。
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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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因加纳不会以为在重新踏上无恙的大地后自己就能回到原先的画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永久性地毁掉了。
在他醒来后,伊释叶修尔悄无声息消失了踪影,看样子在这场突然袭击过后他也不打算信守承诺给他们解释一切,也同样带走了莱维。
金发青年笔直地走回修道院,下山的道路被松针和落叶铺满,不算好走,但此时的他倍感亲切,起码他正站在生机勃勃的大地上。
他身后缀着一个气息,是赞沙玛尔,但他没有回头。
即使是贝因加纳的能说会道,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表达什么。
他不觉得愤怒,只是有些茫然。
撕裂天空和改变大地之后,任谁都会感到那是场梦,他现在已经醒了。
当贝因加纳能望见修道院外围铁门的尖刺,他突然停下来,担忧起刺进他伤口中的血晶簇是否会给阿伊瑞跟孩子们带来污染。他轻握了下自己被包扎的手掌,手心里应该有好几个伤口,大部分是玻璃碎片留下的,已经不再流血。
应该没事,他都近距离接触过,甚至都把它吸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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