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
“我只能活在这里了。”
这句话没有从口中说出,而是自脑海直接浮现,让贝因加纳感到惊悚。
他还记得从裂缝爬出来的异形肢体,记得伊释叶修尔的力量蔓延到很远,赞沙玛尔因为他的阻止受了伤,他为什么要阻止赞沙玛尔攻击它?
是因为攻击它会让自己受伤吗,好像不仅如此。
对人类和这个世界的生灵来说,那东西就是异物,应该排除。
可是那个时候贝因加纳竟然觉得那是他身体的延伸。
【我主。】
满目的苍白忽而荡起白雾,贝因加纳猝然回首,看到影影绰绰的庞大影子和在它之下的渺小之物。
后者其实并不渺小,是正常人型生物的体型,只是那人面对的影子高可参天,任何生物在它面前就如浮游,不值一提。
那渺小的人形有黑色长发的背影,从耳缘来看是一个虚无民。
【我主,请听我说。】是个男人的嗓音,但是颇为阴柔,语气像在哄着孩童入睡的家长。
【我为您献上祭品。】
他说的话却一点也不“童真”。
【我也尽力帮助您实现愿望。】
他张开手,像是要被白雾吞噬。
【告诉我,您的愿望是什么。】
影子没有动,不知名的虚无民的话音像落入深海,微不足道。
虚无民无法沟通神灵,神灵听不到他们的话语,但是他一遍一遍呼唤,不知疲倦。
千百次的尝试,某一个时刻,高耸的影子动了,像是一个低头俯视的动作,一下子有了整座山扑来的态势。
那白雾遮蔽的影子像是发现了他,终于开了口,然而发出的只是空灵的尖啸,瞬间排山倒海的白浪就吞噬了黑发的虚无民。
世界重新化为纯白。
看到这一幕的贝因加纳却听懂了神的语言,那些积压在一起的杂乱无章的促音,他把它们摘取出来重新拼凑。
祂在说:【我想……出去。】
能听懂的贝因加纳却无法欣喜,只觉得沉重。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仿佛变成一具空壳,流入了别的东西,只不过现在那种关联用他自己的力气——最直观的那种力量——可以扯断。
他看到刚刚被他扯断的纯白触须在脱离后不死心的攀附上来,想要留住他。
【不要……走。】
贝因加纳面无表情地再次挥开它们,他要离开这里,因此选择向上“游去”。
这个全是白色的空间尽头有同样颜色的雾气,模糊了边界,与他曾经见到伊格纳罗时身后看到的苍白相似,他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无意间进入了不该闯进的地方。
幸运的是他能够操纵自己的身体升上天空,在空气中游弋,仿佛处在空无一物的荒芜深海。
在接近唯一有颜色的地方——头顶那轮黑色的太阳时,他伸出手碰到它。
贝因加纳觉得自己要在现实世界中苏醒了。
一种强烈的惋惜涌上来,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意念,当中只包含唯一一个想法,转瞬即逝。
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
那么应该把那个世界变成我们的……我的疆域、我的国度。
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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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沙玛尔很难理解自己现在看到的。
若是从天空俯瞰,青黑的山中裸露的这块白斑如此显眼,像某种毁灭魔法造成的创口,就这样被从世界中擦除。
森林褪成无色,而后塌成一堆沙砾,似余火烧尽的白灰。土地比森林更快地染成苍白沙漠,它波及的范围并不大,一百步见方的一块地方,可是它用如此的方式干涉原本好端端的森林,将生机和色彩强行抹去,这样冲击性的一幕没有人会无动于衷。
人置身其中,仿佛身处异界。
坚实的土地变得柔软,赞沙玛尔半跪在地上抱紧失去意识的主君,他膝盖下从林地变成柔软的沙滩,却比冻土更加缺失温度。
赞沙玛尔曾经历过炼狱般的战争,踏过尸骨血肉形成的滩涂,那里有无数凋零的生命和遍地死亡,可是不知为何,他觉得那样的毁灭都敌不过眼前的情景。
——死去的生灵会回归大地,用其他方式在世上重生,然而这个地方却被侵蚀得一点不剩,连土地本身都死去了。
他强迫自己必须冷静,也同样告诉自己这不是他的臆想。
被召唤而来的“骑士们”严阵以待,盾卫将巨大的盾牌插入沙砾中挡在前方,长矛手和弓兵瞄着天空中的黑袍法师,另两个执剑骑士一左一右护卫在贝因加纳和赞沙玛尔身旁。
他们这些人成为苍白世界里唯一能够伫立的存在。
认出这些骑士身上的铠甲后赞沙玛尔定定看着那副重箭,他也有同样的,拉满后能击中五百码之外的目标。
这些是虚无民,是他们的人。
可是赞沙玛尔却感觉不到振奋和喜悦,这些人戴着头盔,一身覆盖全身的盔甲,没有言语和交流,他甚至无法确定这些铁壳子底下有没有东西,可能跟法师的盔甲巨人很像,只是空壳。
或者说,只是尸体。
他们是陵墓中一直被祭司保存的战士遗骸。
黑发男人相当确定,即使他没办法从外形辨认出他们具体是谁,可曾经收殓过众多同族遗体的赞沙玛尔能感觉到当中熟悉的气息。
同类的气息,死亡的气息。
他对他们无法产生敌意,对方也是。
可是强大的死灵法师也能召唤亡灵大军,见识过遗忘之棺诅咒造就的灵灾无差别唤起尸骸,现在已死的人站在这里,赞沙玛尔怀疑他们跟那些东西没有两样,这就是道兰提尔所说的“回归”?
半空中的渊海裂缝消失后,伊释叶修尔停下了攻击,骑士们的武器指向他,但是这个黑袍法师毫不在意,降落在白地边缘。
连他都不敢踏入。
伊释叶修尔敌友不明,但显然与这个结果有自己的预料,赞沙玛尔谁都不愿相信,他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要带着贝因加纳立刻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时,其中一个执剑骑士转向他。
“留在这里,这是阿塔的疆域,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声音不甚动听,带着属于亡灵那残缺腐朽的语调,然而语言和意识相辅相成,能说话和不能说话的性质有天壤之别。
“你们是什么,不,你们现在是什么?”赞沙玛尔皱紧了眉头,急切地想要确认。
虚无民肉体死亡后灵魂和意识都应该不复存在,那现在是什么东西驱使他们站起来,又是什么填补了这些人内心的空白?
执剑骑士头盔中眼睛的部位渗出苍白的幽火,这样回答他。
“我们是你终有一天也会到达的终点。”
赞沙玛尔怔住,一时觉得荒唐至极。
他抱起贝因加纳站起身,一边戒备他们一边后退,刚刚出声的骑士没有阻拦,但是另外一个执剑者似乎想要劝阻他,“这是阿塔在地上的国,非祂的子民不得进入,外面有我等的大敌,不要离开。”
国?就这片一无所有的沙漠吗。
赞沙玛尔受够他们的前言不搭后语,可无论内里是什么,这几个骑士都比曾经对他砸过法术的伊释叶修尔要友好。
黑发男人斟酌了一下,没有贸然出去。
那个黑袍法师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突然变得无害了,他好像真的踏不进来。
但是不能行动不代表伊释叶修尔不能开口说话,被召唤的骑士这边话音刚落,那人的声音传来,带着无机质的冷漠,“在你脚下,这个世界刚刚被永久性毁灭了……一小块。”
赞沙玛尔瞪过去,黑袍法师的话音却没停,“这里再也不会有东西生长,现在如此,亿万年后也不会改变。”
“你想说,我的主上特别仇视这个世界,所以才把这里薅秃了是么。”黑发男人冷笑,“省省你的谎言吧。”
赞沙玛尔至少知道,贝因加纳热爱古因海姆大陆,宁肯拒绝留在拉塔古恩都要回来,要是他真的对外面的一切都毫无兴趣,赞沙玛尔倒是省了把他留住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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