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囍
小厮见怪不怪地笑了笑,躬身道:“这位少爷,请吧。”
柴府很大,庭院幽深,老四似乎也是第一次来,一路被小厮领进了一间药室,一个正在捣药的小童站起身,“少爷晚好,请问是要看什么伤?”
“一点擦伤,麻烦小大夫了。”老四将袖子卷起来,安平看见吓了一跳,这人半个胳膊上全是血,皮肉模糊惨不忍睹。也难怪老二会硬把人押来,这衣服不知用的什么料子,在外居然一点看不出。
“伤口里有刀片残留。”药童端着灯看了看,拿来一只木盘,里面是镊子针线,“取出来时会很疼,少爷要麻醉吗?”
“不用,小大夫直接缝就行。”老四摆摆手:“话说柴府这儿管饭么?有没有酒?”
“柴府戌时后禁用餐。”药童下手很快,言语间已经开始穿针引线,“缝合之后,七天内忌酒及荤腥。”
老四对皮肉伤没什么反应,药童一句话却让他苦了脸,“七天?”
“您的伤口很深,七天已经是最低,还请务必遵照医嘱。”药童动作很麻利,取刀片清理包扎一气呵成,“少爷年纪尚小,须注意保养,方是长久之计。”
“小大夫说话倒有意思。”老四听得笑了起来:“医术如此精湛,看着比我还小,怎么说起话来比我师父还显老。”
“少爷过奖,小子只是外门童子,并未得柴氏家学。”药童收好药盘,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若论医术,不及我家公子万一。”
“我听说过你家公子。”老四闻言来了兴趣,“柴氏柴束薪,年少悬壶济世,一双妙手回春,据说是个妙人。”
“公子少年仁心,是医者典范。”药童却不肯再多说,规规矩矩将人送出门外。
“多谢小大夫。”老四也笑着回了个礼,接着伸手在人头上揉了一把,“看着你年纪不大,早点睡,这样才长得高。”
药童愣了愣,脸上突然浮上一丝怒气,“不劳少爷费心。”话音未落,药室门被“砰”地关上。老四还没来得及问自己住哪,只得和大门面面相觑。
“生气了?”他摸了摸鼻子,“嫌我说他小?还是长不高?”
老四敲了敲门,然而再无回音,这倒是有意思,他起了兴致,刚好给他理由在柴府转悠。
少年提身跃上房檐,四下打量,“这些年城里都兴建洋公馆,居然还能看见这么古的园子,真是难得。”
柴府是标准的山水园林,花木幽深,回廊曲折,老四从房梁上摘了一盏灯,又在不知哪个房间掏了一只点心盒子,一边溜达一边嗑瓜子。“药房、书房、茶室、药房、药房……”他一连转了十几个屋子,“这柴府是个大药铺子吗?怎么全是药房?”
他最不耐烦吃药,转来转去不是找药房,而是找厨房,他和老二打了一天的架,早饿得前心贴后背。
“柴府人都是药罐子吗?不吃饭天天吃药?……有了!”终于找到厨房,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老四往菜篮子里看了看,“我去不会吧……肉呢?!”
他把厨房翻了个底朝天,最终确认,柴府厨房,只有素菜。
这不是一府大夫,这是一窝和尚。
老四想了想,出门左拐,不远处就是池塘,三两下捞上一条鱼,洗净刮鳞,填料入锅。他又从隔壁药房拿了几味药材,掺在鱼汤里滋补提鲜,顺手再捞上一瓶药酒,拍开封泥,满室都是清冽酒香。
片刻鱼熟,老四将砂锅端下灶,抄起一双筷子朝外掷去,“兄弟你站那看半天了,鱼已入味,可要尝一碗汤?”
“柴府戒备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厨房外出现一道身影,“居然还过了九折回廊。”
“那个不难,话说你们家瓜子还挺好吃的。”老四叼着勺子,“别紧张,我是被寄存在这儿的,明儿一早就有人来取。”
他笑眯眯地将砂锅举到对方面前,相当自来熟,丝毫没有打家劫舍的自觉,“你们柴府很少沾荤腥吧,我的手艺,可要尝尝?”
“……此乃何物?”
“红枣洋葱锦鲤汤。”老四得意洋洋道:“刚从池塘里捞的,我特意挑了个花色好的,看这一锅花红柳绿,多漂亮。”
对方退了两步,廊下灯火照亮身形,是个和老四差不多的少年,眉眼冷隽,垂眸看着老四手里的砂锅。
沉默片刻,对方抬眼看向他,“锦鲤不可食用。”
“啊?”
“戌时后不宜进食。”
“什么玩意儿?”
“不可擅闯膳房。”
“这话题跑哪儿了?”
“不可擅动药材。”
“你怎么这么抠呢?”
“锅中之物,不可入口。”
“嗐,你不想吃就算了嘛。”老四摆摆手,自己喝了一勺子鱼汤,“我觉得味道不错,你是没口福了……诶诶诶你干什么?!”几道银光闪过,直冲着老四手里的砂锅而去,被他堪堪避开,“这锅和你有仇吗?”
对方不答,反手又是几枚银针甩出,老四在厨房里上窜下跳,“不是,你想吃你就说啊,干嘛不好意思,拿锅撒气算什么事儿?欸你会错手御针?你是柴氏本家人?”
这人一边躲一边吃,身形极其灵活,没一会儿功夫一锅汤就见了底,“你别扎了!我吃完了!”
对方闻言一顿,“……你吃完了?”
老四打了个嗝。
红枣洋葱锦鲤汤,安平看跪了,这都能吃完,这是什么舌头什么胃?
“饭后不宜剧烈运动,你是医者,要有仁心,咱们先缓缓。”老四打了个暂停的手势,不料又是一枚银针掠鬓而过,“怎么还动手?!来者皆是客,这就是你们柴府的待客之道?”
“胡搅蛮缠。”
“要不这样,你家这鱼多少钱?我赔给你行吧!”
“丹顶锦鲤,一条抵得上一间酒楼。”
老四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噎了半天,诚恳道:“……那你还是把我当贼吧。”
对方皱了皱眉,不再说话,老四眼见说不通,立刻跳窗翻了出去,两人一个跑一个追,“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我还是伤患,你的医者仁心呢?还是说你别有所图?怎么,趁着夜黑风高就想强抢民男?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居心叵测——我操,救命啊!”
老四是常年打架练出来的身手,其上诛心,其次揍人,故而一边撒丫子狂奔一边喋喋不休,只等对方恼羞成怒露出破绽。越正经的人往往脸皮越薄,更何况这少年看着就一身清贵,想必遭不住。
果然身后传来一声怒斥:“住口!”
银针泼天盖地而来,老四等的就是这一刻,反手甩出一把铜钱将银针击落,接着不退反进,欺身而上,趁着对方愕然的刹那,一脚横踢扫出,直接将人踹进了湖里。
“刚刚那一脚是军营里老兵的把式,土而实用,对付你这种人正合适,你的身手路子太正,防不住。”
老四坐在房檐上,不知又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我说这位兄弟,你说也说不过我,打也打不过我,要不咱就算了,就此一别两宽,你看行吗?”
湖面平静片刻,接着哗啦一声,对方出了水,走进湖中心的凉亭,声音隔着湖传过来,平静中透着寒意:“你最好快逃。”
“逃?我要能逃得过你我至于在这儿讲道理?”老四看了对面一眼,嗑瓜子的动作突然停住,“我去不是吧?你那是什么眼神?你要杀人?”
他自小在战场摸爬滚打,对这眼神可太熟悉了,这要是动起手来,轻则有人缺胳膊断腿,重则丧命也不奇怪。
“这位大兄弟,我胳膊还伤着呢。”他试着打个商量,“你这样胜之不武。”
少年拧干衣服上的水,“士可杀,不可辱。”说着摘下白绸手套,“你若是能杀了我,尽管走出柴府,不会有人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