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浮屠青铜花
他每说一个“死”字,南风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然而避无可避,他再不愿说也只能开口回答:“我们在山上接到千钟门传信,说你已经……已经被魔气吞噬,粉身碎骨,城中只找到了你的断剑。后来我们又试了各种的法子,借来许多招魂法器,也都没有回答。”
沈却寒“唔”了一声,点头道:“难怪,连魂魄都召不回来,十有八/九就是了。”
南风闭了闭眼。
他没有说的是,在占据松花城以后,他走遍了城中每一寸角落,亲手翻开过每一块遗落在焦土上的尸骸,穷尽人力,最后却只能证明他最重要的人已经彻底身死魂消,无迹可寻。
“有人抢在你们前面救了我,”沈却寒思忖道,“谁会做这种事?既然肯出手相救,为什么又不告诉你们?”
“当年松花城除魔这件事蹊跷很多,不止一股势力在里面搅混水。”南风道,“师兄,你不知道是谁救了你,那你知不知道是谁害了你?”
这个问题里本身就包含着一个令人悚然的答案,沈却寒倏然扭头看向他。
南风垂眸低眉,明明没什么表情,侧脸纹路在温润珠光下却显得异样狰狞,仿佛他体内封印的某种可怕魔物正在挣扎不休,随时都要破体而出。
“上一次仙魔大战后,仙门从前代魔尊手中缴获了魔族至宝诛天令,由于那东西干系重大,仙门不能任由它流落世间,于是经过商议,决定由当时参与大战出力最多的七大门派共同封印此物,并交给巡天阁保存。”
“师兄,”他握紧沈却寒的手,深吸了一口气,“你出事的时候,这件东西就在松花城。”
九云派师兄弟们惊闻噩耗,星夜兼程赶往松花城,然而彼时城中早已沦为魔气肆虐的炼狱,他们只能站在半空远远地确认一眼,无法靠近,更无从细细寻找。
庄若孚与袁雪练急着回去操办后事,南风不肯跟他们走,他那时离失心疯不远,甚至没有与同门打声招呼,就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闯进了血雾缭绕的城门。
他像个幽魂一样在城中游荡三日,满身是伤,血几乎流干,最后力竭至跌坐墙角,正艰难地喘着最后一口气时,忽然听见夜风中送来人语。
“小心点!这东西邪性得很,又见了血,不好对付,你们去结北斗伏魔阵,听我号令,快!”
南风混沌的脑海隐约被这声音触动一下,还等没他想清楚,南方数步外七道剑光冲天而起,霎时间风停云住,金光剑阵浮现于半空,犹如一只巨大的盘子倒扣在松花城上方,自外而内牢牢压制住了四溢魔气。
原来是仙门出手镇魔——南风悬起一半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霎时异变陡生,城中心忽然爆发出一团磅礴的血气,“轰”地一声直冲云霄,以摧枯拉朽之势,顷刻将伏魔剑阵炸了个粉碎。
南风眼前一花,只听“砰”地一声,浮在空中的七名修士被气浪掀飞,其中一个凑巧正落在南风跟前。
松花城内煞气过重,早就引来了雷云,城内昏暗得昼夜难辨,南风只能勉强看见那人模糊的身形,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横在道路上,新鲜的血腥气暂时盖过了此处原本的腐朽气味,显然已是凶多吉少。
无边魔气汹涌向城心汇聚,如百川归海,雷云中骤然现出长蛇似的紫色电光。
第一道惊雷落下的那一刻,魔气凝聚成了人形。
“巡天阁主,好久不见。”粗哑阴鸷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本尊被囚数十载,有生之年得以重见天日,还要多谢你援手之义。”
空中遥遥浮现出另一个身影,巡天阁主仇长胤的怒吼混在炸雷里,南风没有听清,只听到那魔头冷笑了一声,讥诮地道:“这里又没有别人,何必惺惺作态?若不是阁主先解开封印,又拿这满城枉死人命祭我,本尊哪还有脱身之机?
“阁主现在后悔也晚了,不如弃暗从明,转投本尊麾下,与本尊一道重振魔族,一统三界,如何?”
仇长胤也是一代宗师,纵横仙界百余年,岂会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当下不再答言,默默掐了个法诀,腰间长剑铮然出鞘,挟一道青芒直插城中地心!
满城黑雾如蒙召唤,滔滔不绝地涌向灵剑,拼命撕扯着它的去势,与此同时,仇长胤挥手抛出十几张符箓,咬破舌尖,凌空喷出一口心头血。
轰隆!
九天神雷破魔!
电光撕开乌云,轰然击向城中魔物,惊雷震彻苍穹,天道威压之下,方圆百里活物无一幸免。南风只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胸口重锤了一记,直接给他砸出了七窍流血,五脏六腑绞痛着蜷成一团,他体内那点虚弱生机如风吹残烛,明灭片刻,脑袋终于软软地垂落下去。
这一刻,整座城内,无论活人死人,全部都消停了。
瓢泼大雨如约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稍稍走一下子剧情。
南风去给你的剑修大师兄开个窍吧(。
第9章 复仇
缭乱昏沉的迷梦中,一会儿是九云山上的旧日反复闪现,一会儿又是万里魔障中惊天动地的交手。南风的意识起起伏伏,如同在水中漂流,始终找不到靠岸停泊之处,只有不知从哪里分出的一点念头还在反复琢磨:那魔影说仇长胤故意放出诛天令,到底是什么意思?
“哟,还有个活口……嗯?”
一缕魔气粗暴撞入灵台,不由分说将他的神识从昏沉中扯了起来。南风体内灵力遇到这股外来的邪门歪道之气,立刻大力反击,两股不相容的力量把南风的内府搅了个昏天黑地,最后人倒是醒了,一睁眼就开始吐血,足足吐了五六口,肝肺险些都要呕出来。
“小子,你是谁?”
南风半阖着眼,全身无一处不疼痛,别说动弹,连喘气都费劲,肯张嘴已经算是给了他天大面子,只是语气不那么客气:“关你什么事?”
“……”
远处有什么东西嗖地飞过来,落进了他的手中——他全凭手感,感觉那玩意应该是个半尺长的实心牌子,材质似玉又似金铁,触手冰凉刺骨,上头花纹凹凸不平,不像是装饰,到像是某种古体字。
这令牌甫一落在他手中,便自动生出一股精纯魔气,沿着手臂一路上行,替他梳理暗伤累累的经脉,与方才横冲直撞的粗暴手段完全不同,一察觉到他体内灵力有反冲的趋势,灵台中的那个声音立刻道:“老实点,我不是害你。你是魔族血脉,这点魔气不会把你怎么样。”
南风眉头一跳:“你怎么知道?”
随着魔气游走一轮,他体内暗伤暂时平复,虽然仍然有点虚弱,但已经可以坐起来,拿起那块令牌仔细端详。
那声音冷哼道:“因为我是你老祖宗——本尊执掌魔界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南风,“失敬。”
“诛天令是本尊亲自用乌金打造,并将一缕不灭神魂寄于其中,被历代魔尊奉为圣物。二十年前仙魔大战,魔族战败,阖族覆灭,圣令被仙门封印收缴,一直保存在巡天阁,本尊亦随之沉睡,直到不久前才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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