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少年
伴随着少年的絮语,宗朔抬眼,看着茫茫群山,心中渐渐安定了。
溏淉篜里 他牵紧了阿曈的手,“走吧,我带你去吃素斋。然后晚上去见一个人。”
“见谁?是和尚么。”
“不是和尚。”
是在天下为局的棋盘中,举足轻重的那一枚子。
因着圣僧圆寂的缘故,今日斋饭的场面颇为盛大,叫阿曈吃了个饱,若不是宗朔将他抗走了,他还能再吃半桶饭!
宗朔一路上帮着阿曈拍嗝,又有些无奈的掐他的脸,最近阿曈摸着是有些胖了,脸上丰润了不少,能水灵灵的掐起一把了。
“这的饭菜好吃,咱们大不了拿了做菜的方子,何必这么吃,今天撑得又睡不好觉了。”
少年但凡吃撑了,便要半夜趴在他身上,哼哼唧唧的不睡觉,他是把持不住的。只是眼下是佛寺重地,大师傅又刚刚故去,两人要按照长辈祭礼,斋沐十日,而且,其中最重要一点,就是不能行房。
阿曈一想也是,等回了昭城,宗朔小厨房里什么都会做,那可是泰和楼的厨子!
正这样想着,两人顺着排列严整的僧房,渐渐走到了云中寺背山的一面,这里较阳坡来说,是潮湿上一些,石阶上处处可见大片的青苔,因为颇得自然的意趣,倒是没有僧人清理。
来那个人越往深处走,便越静谧,清风一过,阿曈当即停下脚步,弓下身躯,朝树冠之上龇牙做威胁状,眼见就要亮爪子冲上去。
宗朔微微搂住阿曈,朝四周朗声道,“再有靠近者,死伤不论!”
话音一落,树丛间微微的响动,只一会儿过去,阿曈便收了威胁之意,只是抽着鼻子左右嗅一嗅。
宗朔捏捏阿曈已然伸出利指的手掌,“别紧张,是几个暗卫,已经走了。”
阿曈知道宗朔要隐藏行踪的,如今看样子仿佛是叫人知道了,“不要紧吗?被知道了。”
宗朔摇头,“那人家里规矩多,一会儿见了这样藏在暗处的人,也不必出手,明处有十八个,暗处有十八个,咱们稍加戒备便是。”
“这人难道有很多人要害他么,这样谨慎小心的样子,他们家想必也仇敌颇多。”
宗朔略一想,嗤笑着抚掌,“是极!天下皆是仇敌。”他的阿曈总能一语道破世间好些遮掩。
直走到一处幽静的竹林,里边掩映着一处小竹室,那四处看着是没人,但阿曈已经敏锐的在草丛或石壁后,凭借野兽狩猎的本能与直觉,数出来不下三十余人。
是有些杀气的,阿曈跨步到宗朔身前,拦住他,不叫他再往前了。
宗朔却直接朝竹屋朗声道,“开门!”
“吱呀”一声,竹门应声而开,里头走出来一个身穿朱红镶金蟒袍,头戴金冠的清秀男人。阿曈看着他,觉得这人身上颇具柳鸿飞身上那股书生气,但又极为不同,形容举止间,竟还有些像宗朔,总是散发着极有分寸的矜贵。
只是这人并没有宗朔这样如塞外大汉一般的强健体魄,与风沙摧折后的坚毅沉厚,嫩手嫩脸的,却目含精光,很有气度。只是他一直盯着宗朔瞧,阿曈一哼,叉着腰站在宗朔身前。
少年心里暗自嘀咕,怕不是小白脸吧!
那人看到阿曈瞪了自己一眼,便笑着收回了目光,弯腰朝宗朔作揖。
“兄长安好,弟敬拜。”而后又说,“这位是嫂嫂不是,果然佳偶天成!”
阿曈心中“嘿呦”一声,心想这小子可真识货!于是终于有了笑模样,也不瞪人家了,抬头和宗朔说话。
“这小白脸真识货!不错不错,是你弟弟?”
但阿曈看着一路上的阵仗,到也不像,谁家弟弟这么迎接哥哥的,刀光剑影。要是他那臭弟弟这样干,他怕不是已经抓住,并按着阿吒揍八百回了。
宗朔一听阿曈问对面这人是自己弟弟不是,便一愣,王室之中,没有兄弟之称,只有王号,称弟也是客气一番,没谁当真,只是如今阿曈却挺认真的样子。
但上下一算,血缘尤在,“算是堂弟吧。”
阿曈恍悟,他说的呢,两人有些像,又不那么像。只是少年在身上来回摸了半天,脸裤兜子里都摸遍了,他身上除了大师傅的舍利子与宗朔的命牌是精贵物件,其余都是乱糟糟的小东西,就剩下一只犀牛角的木梳了,可宗朔还要用来给自己梳头呢。
最后阿曈只得尴尬的挠了挠头,有些为难的朝那人说话。
“堂弟!今日我没有改口礼,你不要介意,来日我给你补上。”
那人手握折扇,在见到宗朔后,本不自觉的扇着,动作渐急。但猛然一听这少年竟如此说话,又看着阿曈认真的模样,他身上顿时松了下来几分,而后“哈哈哈”大笑,叫周围的藏身的暗卫都有些骚动。
“嫂嫂不必着急,弟弟等着便是。”
而后合扇,依旧笑容未褪的朝宗朔再次施礼,也跟着阿曈的称呼叫起人来。
“堂兄!多年不见,眼光不错。”
这精炼了二十几载,丝毫不解风情的铁木疙瘩突然开了窍,还找了个挺好的老婆。
赫连韬感慨,老天爷真不长眼睛。
第九十章 你只是你
算上宗朔挂帅昭城, 又深入草原的日子,赫连韬已经有多年没再当面见过这个差不多一同长大的堂兄了。
这人自幼就沉默寡言,少与人沟通, 而他是知道内情的, 宗朔体内有毒,早就危在旦夕, 且随着宗朔年龄的增长, 就连脾性也受到影响,不但让人琢磨不透,且沉郁阴沉,又煞气森然。
他曾经心里有些怕,只是年幼时母妃并不得宠,他也只得听宫里的安排, 战战兢兢的待在这个年仅十几岁, 便要比自己那几个不太高明的护卫还高壮的兄长身边。说是陪伴, 实则是放在他身边的一个小钉子,叫别人时时知道这个太子遗孤在天下佛宗中的行事罢了。
直到宫里有人出手, 收买了自己的护卫, 将他按在屋外的池水中, 险些溺死。他们想一石二鸟,既能除掉自己这个即将成年的皇子,又能嫁祸给宗朔。那时候, 他尚且不懂,就在生死一瞬, 他只觉脖颈一松, 眼前的池水便红了, 背后一片湿热。
回头一看, 那护卫早就已经被“兄长”一刀劈得只剩腔子,头颅滚到坭坑里,滚热的人血溅了自己一背,觉得热,且黏腻,叫他寒毛直立。
太子的遗孤还是那副冷脸,砍死个人,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自此后,两人还是不怎么说话,但赫连韬便没那么怕宗朔了,因为他知道,这人并不会杀了自己,反倒是宫里的其他人,他们收紧了手,渐渐扼紧了自己与母妃的脖子,母子二人无权无势,已入穷巷。
于是,他开始渐渐谋划,图谋反击。但不论他折腾出什么动静,他这堂兄也不在意,甚至还在有杀手不小心越界到他这边的时候,就一甩长刀,将人杀了个干净。
两人在尚且年幼时,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言语交集,但赫连韬会在危及生命的时刻,迅速的躲到宗朔的窗下,那里没人敢靠近,屋中的修罗兄长也不会赶自己走。
赫连韬熬过了那段岁月,直到渐渐年长,他们母子二人的情况才在他精心经营之下,渐渐转好。但他这常年的“护身符”却转换了地方,不再停住与禅寺中,而是带着他那长刀,挂帅出征了,自此后,两人除了在书信上会互通有无,面是很少见了。
但等赫连韬越加深入的接近朝堂,他就越加明白,为什么皇家容不下宗朔。
先太子文成武德,天下归心,文人武将中,都旧部众多,他们有些人不为名利,只为恩情与抱负,极难动摇。而宗朔自从离开佛寺后,也渐渐开始展露头角,这个从小就被当做储君培养的人,无论是手腕还是智谋,都叫人望尘莫及,众皇子远远不如。于是朝廷的天平又开始倾斜。
但不知谁先传出,宗朔早就身中奇毒,命不久矣的说法,这才堪堪止住了即将吹起的风,叫众多人都在默默观望。
政治就是一场豪赌,压中了宝,黄袍加身也不是不可能,押错了,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于是,众多人都在等,有的在等宗朔死,有的又在等宗朔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