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
染霄子听完这话,沉默一会儿,居然笑了。
“衣师侄口口声声自家大师兄,可听你话中意思,好像背着容与君另有一番打算?”
“否则便不必与前辈您废话这么多了。”衣轻飏坦然承认。
若不是秘境有那么个必须剩四人的规矩,眼下先动手的,便不是染霄子了。
“我就喜欢不死板、知道灵活变通的人。”
染霄子带着欣赏,拍拍他肩,拿走了他玉牌,却解开了他手上的束缚。
“其实我还有诸多方法,来避免你所说的余下四人尽是罗浮宫弟子的局面。但衣师侄这般知变通,那四人之一的位置,便为君虚席以待了。”
——
瑶池剑于空中划出一道凌厉残痕,击碎对方两枚玉牌后,纳兰泱收剑入鞘,微微低下头,以示对两位消失在秘境中的道友的敬意。
身后忽然传来拨开树丛的声音。
纳兰泱警惕拔剑,转身连退几步。
却见一位婀娜青衣少女,从树丛里钻出后,对她手上的剑视若无物般,笑得天真无害。
“姐姐可见到爹……”
少女略显艰难地把后面一字吞回去。
“姐姐可见到衣轻飏,衣舟遥?”
舟遥,还是衣道友刚取的字。
纳兰泱一怔,眼前少女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
“你找衣道友?”纳兰泱摸不透这女子身份,清都山女弟子中就没见过有这么个人。
莫不是……什么风流债?
若换以往的她,此刻必定暗自叫嚣着,出去便向容与君告状。
可自从师父得道成仙,她临危受命执掌玉妙宫,天阶大会还出了那一摊子事后,这位道门史上最年轻的女掌门,早已洗尽大半过往,换做了另一个人。
于同门,她自恨于无力挑起大梁,只能眼看玉妙宫因她没落。
于清都山,她亦自愧于梦安君徐暮枕之事。他们的十七师兄出了事,她是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
修道之人讲一个洒脱自然。
到底纳兰泱经历得太少,年初才在清都山容与君主持下得了道号,号曰元瑶。可这位还新鲜着的元瑶君,经历见识都浅薄,一条人命便压得她至今没转过弯。
仍要扛着担子,往前横冲直撞。对通天神树她不感兴趣,但至少,这次秘境试炼,怎么也要留到最后,成为四人之一。
她出神间,对面少女自顾自道:“看来姐姐便是不知道了?”
纳兰泱听她意思是要走,松口气正有收剑之意。
少女却忽转话锋:“秘境中的人除了爹……都是敌人,姐姐是敌人么?”
纳兰泱防备之心骤起,微眯起眼:“你找衣道友究竟有何事?”
此人来者不善,不像衣舟遥会认识的人。
少女把玩着腕上缠绕的藤蔓,轻轻一笑。
“自然是讨赏啦。”
——
秘境之东,密林深处,一声哭嚎。
“九七你娘!尽出馊主意!谁说把法器放进芥指就稳妥了的?!”
正是边跑边嚎的步九八。
“他娘进了秘境芥指都打不开!你让我空手接白刃?!”
叶九七紧跟他,逃得狼狈,脸色也不好看。
“进秘境前,我叫你先拿件趁手法器的。”
步九八更是一把辛酸泪:“我正要拿,谁叫哪个挨千刀的背后推我一把!”
叶九七:“别嚎了!我也正要拿,就被你个成事不足的推进来了!哭哭哭就知道哭,我还没处喊冤呢!”
身后追他们的百里陵听了都觉心酸。
“叶道友,步道友,别跑了,让在下给你们一个利落吧。”
只听步九八的哀转余音回荡林间,惊起一林子鸟雀。
“不——这么快就滚出去,二师姐会打断我的腿!”
这是他最后的倔犟。
二人身上只有一些符纸,早先便扔百里陵身上了,眼下法力没处消耗,全点在了跑路上,足以让百里陵追得够呛。
眼见是追不着那俩了。
百里陵停下脚步,深吸口气,甩出拂尘,准备着放大招。
捏诀间符文自脚下成环状,层层向外蔓延。一寸金光凝于拂尘,麈尾轻晃,于他举重若轻间正要落下——
一股山海之势的凛然剑意,陡然自四面八方而来,无孔不入地渗入。
何等滔天剑势!几与自然造化之力等同。
百里陵骇然睁大眼,只觉自己如同蝼蚁,好像在面对某种五行之外的大道,至纯至厚,其势如巨掌,紧箍他呼吸。
又如蚍蜉临于大树,蝼蚁临于浩劫前一般,只剩无能为力,连思考都忘记,脚下符文顷刻被这股剑势熄灭于无形。
还待茫然四顾,腰间玉牌便清脆一声碎了。
再睁眼时,头晕目眩,那股回忆起来仍两股战战的剑势已经消失,百里陵像终于回到水中的小鱼,急促地吸气呼气。
“大师兄!大师兄!您没事吧?”
百里陵吞咽了一下,茫然抬头,望着周围探来的关切脑袋。
“我这是……”
“这是秘境之外!”其他同在秘境之东的同门回忆起来仍是心惊,“不知道那股威压是谁触发了秘境的什么机关,人都没反应过来,一瞬间便离开秘境了。”
似乎没人相信,那是同为修士的人能散发的威压。
百里陵的感受则多了一层。他感受出那是剑意。
视线不自觉投向清都山那边。步九八正抱着司青岚腰哀嚎哭诉,叶聆风则似在说那股威压。
百里陵按下探究的目光。
不能怪他多心。只是一提起剑,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位。
——
秘境之北。
吹盏抱着自己断掉的一根木胳膊,抱怨似的嘀咕。
“临时做的身体,果然不经用。”
一瘸一拐到那位女修士面前,吹盏弯下腰,语气不自觉添了些动容:“你不错。别人都当一场试炼,你却和我拼命。”
纳兰泱撑剑单膝跪地,衣袍多道血痕,额上那处豁口更让她看上去满脸是血,好不凄惨。
“我不晓得你为何这般认真。”吹盏拣起她的玉牌,在手中把玩似的转了转,脸色忽地沉下来,“我也没兴趣知道。”
玉牌应声捏碎。
“你有必须留下的理由,而我也有。”
——
“前辈有必须得到通天神树的理由?”
衣轻飏看向染霄子,目露恰到好处的疑惑。
这一路,他可算体会到了什么叫正大光明地狐假虎威。
跟在这位罗浮宫掌门身后,白捡了个大便宜,不用自己开路。往中心灵镜湖方向,秘境以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染霄子又解决完一群可怜的「待宰羔羊」,忽转开话题道:“听说衣师侄颇爱写些逗趣话本?”
衣轻飏也不惊讶。定是步九八那个大嘴巴没事往外传的。
染霄子回望差不多拾掇齐整的秘境以西,逗乐般笑笑:“那今日我便班门弄斧,给师侄讲个故事如何?”
衣轻飏从善如流:“洗耳恭听。”
他见左右没事,还找了块大石头,随意拍了拍灰,无论是尊老还是爱幼,也该先请染霄子坐下。
“还是师侄你会享受。”染霄子也不客气了。其实,这种和蔼老奶奶般的神情挂在这张幼女脸上,怎么看怎么违和,衣轻飏渐渐地居然也能看惯。
染霄子缓缓开口:
“其实这故事也能追溯久远。和很多话本子一样,开头便是一句,很久很久以前……”
衣轻飏举手:“不能再具体点么?”
染霄子唔了一声,思忖片刻:“约摸是……谁还记这个啊?”她瞪了眼衣轻飏:“人活久了,会失去对时间的估算的。”
衣轻飏没有听者的自觉,本是习惯性地打岔,此时却怔了一下,眼前第一时间浮现出大师兄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