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
过程虽然难免惨痛,却乃天地演化的规律。
既是规律,为何天道偏偏要用预言,将大劫与阿一扯上关系?
云倏需要一个解释。
以他的认知,天地大劫是周期,是不可避免的法则。而按预言的说法,除去异数,便能避免大劫?
避免大劫意味着什么?云倏清楚,若能避免新生的阵痛,平和地过渡到下一周期,将拯救多少生灵。
曾经,他修道便为渡苍生。如今拯救苍生的机会就摆在他眼前,他却不敢去相信。过往牢固的信仰在一步步溃塌,他急需一个答案,证明一直以来,他想要阿一活下来的想法,是对是错,是符合道义的还是究于私心的。
于是,云倏闭关,向师尊问道。
开始的一年,仙鹤灵芝便是他的眼睛,替他照看阿一。
可疑问一开始生出,便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他眼睁睁见那孩子跌落不落渊底,浮幽水中,而他还处于割裂之中,一个自己叫嚣着去救:阿一该多么疼,多么绝望。
另一个自己冷眼说着:这是出于私心还是道义?这是对是错?天道与师尊阻你那么多回,也许正因为他们是对的。天下同道修士阻你那么多回,也许正因为他们的确身处正义。
也许,只有你一个人错了。
你无视了天下人的苦难,眼底只有自己的私心。
寒来暑往,数个十年,这尊神像仿若泥胎,无视他的苦苦追问,没有任何回音。
那便是对他私心的惩罚吧?
他没听见阿一被一刀刀剥皮去骨的惨叫,也无视了阿一在幽火中一遍遍焚尽骨骸又再度生长时那双眼睛的绝望。他又听见天下人的责难,闭眼时无数次看见大劫之中,从地狱里向他伸出的无数双手。
那便是惩罚吧?
……
思绪回到当下,云倏撑着守一剑站起后,终于听见那道熟悉的无悲无喜的声音。
他便明白自己身处何时了。
闭关五十年后,天尊给予他回答之日。
“汝即是吾。”
“吾即是汝。”
“汝应明了,吾为何这般做。”
那是上辈子的云倏,无法忘却的一日。
只因他看清了师尊的真面目,那真面目里,倒映着他的脸。
那所谓的真相,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
“汝之爱非爱,不过源于吾的一缕执念。”
“既明悟如此,汝还不肯悔改?”
这便是爱之境的最终考验了。
听着师尊的声音,再次面对上辈子这一件让他认知皆溃塌的事,他已能做到面无表情,无波无澜。
现世的云倏,正身处前世的场景,面对始终如一的天尊,给出当下的答案。
——
幻境破除。
云倏扶住守一剑剑柄,出现一片迷雾中。
“阿一?”他试探地唤了一声,没有任何回音。
只好往前再走,不知走了多久,迷雾渐渐消散,眼前是一处悬崖。天际被染成红霞之色,悬崖之上,立着一棵两人合抱不过来的巨树。
巨树枝叶如四季变幻,一会儿满树赤色花瓣,一会儿挂满浓绿枝叶,一会儿秋风萧瑟,叶片转黄。再一会儿叶片彻底掉光,枯枝挂雪。等眨眼工夫,又长出嫩叶,散开满树红花。
看来,这便是通天神树了。
云倏的目光只轻飘飘落在神树上一眼,便很快移下,落到树下蓝白弟子服的青年身上。
青年正背对着他,身边站着少女身形的吹盏。
而染霄子与她徒弟沐青离神树最近,模样却看上去最惨烈。
沐青肉/体早就消亡,是他师父染霄子用尽修为才留下他的残魂,用傀儡术附身在一个木偶身上。木偶大小与沐青身形相似,故而平常人看不出分别。
只是眼下,沐青四肢破烂,手臂尽断,露出其中的茬茬木屑。而挡在他身前的染霄子情况也并不好,浑身血痕,以佩剑勉力支撑,看起来撑不过几个回合了。
她二人之所以变成这副模样,与面前游刃有余、出手甚至称得上随意的青年分不开关系。
“前辈,劝你还是早些让开为好。”青年懒懒开口,“通天神树能者取之,晚辈还不想要了你性命。不然等会儿大师兄出来了,可不好交代。”
“衣轻飏……”
染霄子咬牙道,“你明明还身处正道,并未掉下不落渊,怎么会突然……你!我竟也叫你骗了过去!你这般执着于收集神器,是郑允珏已将禁阵秘法交给你了?”
衣轻飏挑挑眉,听出很多层意思来。
“你们这些从三清境下来的神仙,都这么清楚剧本?郑允珏?他的任务便是把秘法交给我么?”
怪不得,上辈子郑掌门身处正道,却转投他来。做了不少贡献,才逐渐消除了他的疑心。随后,便将禁阵秘法献给他。
看来,那就是天道剧本中的最后一环了。
……禁阵。
他正是死于禁阵失控,才得以重生。
染霄子神色明显一怔:“你怎么、你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
她有了不敢置信的揣测,“容与君将一切都告诉你了,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背叛天道?!”
衣轻飏眉梢略略一挑:“看来,郑掌门是要比你聪明一些。”
“什么意思?”染霄子一脸悚然。
掌心腾起一簇幽火,衣轻飏慢慢朝她走近。一股无形的威压施加而来,染霄子咬牙欲执剑,却绝望地发觉在这股威压之下,压根无法动弹。这人居然还隐藏了实力!
染霄子被压得单膝跪下。
“师父!”沐青欲拖着残缺的身体上前,却被一根藤鞭缠卷,滚落在地,绑得严严实实,“你放开我!”
吹盏两颊可爱地鼓着:“劝大哥哥你老实一点哦。”
衣轻飏走至染霄子跟前。幽黑火焰无声无息,似流动活水,在他掌心游过。衣轻飏眼底映着游动的玄黑光影,眉心红痣在火浪中灼眼,诡谲之外,更添容貌昳丽惊人。
那双玄黑的眼浅浅弯起,笑意搅碎在焰光里。
“可惜,你已经不需要知道了。”
染霄子睁大眼,按在佩剑上的手欲动,却被压制得僵硬发颤。
“师父!”沐青绝望一喊。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
衣轻飏一滞。威压随之烟消云散,染霄子好不容易得到机会,急促地喘息一口,用尽力气大喊:“容与君!快!拦住他!”
天道的计划是,让衣轻飏顺利得到通天神树。
可她不能让他就这么拿去,在此之前,必须让沐青得到不腐不烂的新身体。容与君不会想让衣轻飏炼成禁阵,自寻死路,他的目的应该和她一致!
衣轻飏回过神,缓缓转头。
……大师兄出来多久了?又看见多少?
在幻境里得到全部记忆的吹盏,也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过去。毕竟这父女俩,刚才是有点欺负人。
云倏自阴影处持剑走出,面无表情向这边来。
“大……师兄……”衣轻飏略心虚,掌心火熄灭。
对方太过冷淡的脸,让他不由自主联想到那个……衣轻飏极轻微地蹙了下眉,垂眼掩去一闪而逝的戾色。
……那个让人讨厌的天尊。
熟悉的属于大师兄干净冷冽的气息近了,衣轻飏收拾好表情,正要抬头无辜地控诉染霄子的行径,对方一只手掌却抬起,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阿一,我来看着他们。”大师兄嗓音低沉一如既往,“你去取你想要的东西。”
染霄子呆了。
吹盏和沐青也呆了。
人心偏着长是吧?
衣轻飏同样有点懵,纤长的眼睫扇了扇,伸手摸向大师兄揉过的位置,那儿似乎还残余着温度。
守一剑果然挡在染霄子身前,云倏平静催他道:“快去。”
“哦。”衣轻飏乖乖点头,模样听话地去取神树。
连根带走,收进芥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