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
【各事安适,顺颂时祺。衣轻飏。】
信的位置……似乎移动过了。
云倏记得很清楚,原来的信不是夹在这页的。
难道,阿一翻到过了?
云倏忍不住唇角微弯,他几乎能想象得到,阿一因读到自己写的信尴尬得耳朵尖烧红的画面。
很……好看。
云倏轻轻咳了咳,将这封黑历史折好,宝贝似的放回去。
入冬,清都山飘下第一场雪时,云倏收到了郑允珏的来信。
郑允珏已决定,来年春天便回三清境。郑掌门还在信中一如既往地自嘲,真正的神仙都不做神仙了,只有他这个冒牌的神仙,最终走得更远,更坚决。
云倏垂眸,将视线移向怀中紧阖双眸、安静睡着的阿一。忽然想到,是否因自己太过沉溺于过去,所以阿一才迟迟不肯回家?
翌年初春,云倏决定去各处游历,降妖除魔的同时将阿一曾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沉睡的阿一,终究被他葬在了山脚下。
云倏与笑尘子、司青岚及清都山众人,默默看着黄土一点点掩埋阿一的身体,最终入土为安,立碑一块。
这一世,还是不得不撒手了。
而后云倏便开始了自己的游历。
一路走来,其实很少见到邪修作乱。不渡界和玄门在伐魔之征后便定下约定,正邪两道在两界互不干扰,和平相处。若有谁贸然来到对方的地盘伤及无辜之人性命,正邪两道都将自清门户,以警告手下正邪修士。
云倏先去终南山送别了飞升的郑掌门,又在京师撞见了打着除妖任务的幌子、实则正在玄天观混吃混喝的叶九七、步九八一行人。
步九八当时正在客栈窗边,拎着一个大鸡腿大快朵颐,瞧见街头背着剑冷脸走来的大师兄,啪嗒一声,大鸡腿就吓得掉桌上了。
百里陵正给九八他们当游玩的向导,瞧见容与君时,也傻了。
步九八一个劲揪旁边的叶聆风:“九七九七,我没认错吧?大、大大大师兄真的出门啦?!”
叶九七也很懵:“是……大师兄叭?”
云倏从窗外给俩人一人一个脑瓜崩,“今日是门内的斋戒之日,身为弟子无论如何也不该……”看着二人苦兮兮的脸,他突然转了个话头,“但既不是在清都山上,这回就算了。”
九七和九八如蒙大赦。
云倏问他们接下来去哪。
步九八便答:“去不渡界逛逛啊,最近好多修士都去那里头游玩过了,虽说入场要花个五两银子,但有师门给出任务的弟子报销银子……”
叶聆风暗地猛掐九八,咋啥都敢跟大师兄说?
幸好大师兄的注意力被不渡界吸引了,没在意九八后面那句,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个想法倒很好。”
叶聆风忙道:“听说是那个魔尊长乩出的主意呢,大师兄要去逛逛吗?”
步九八便道:“不渡界是九九创的,大师兄能没去看——”
说着步九八猛然一滞,这回不用叶聆风提醒,他自己也知道什么该提什么不该提了。
大师兄的神色却如常:“你们去吧,我便不去了。”
后来云倏又去了岭南一趟,甚至坐船渡了海,去了最南边的琼州一趟。从海外再回岭南时,便已是又一个秋天了。
在罗浮宫山脚下的书铺,他读到了署名染霄子的话本。在茶肆,他也听到说书人在讲话本里的故事。故事里的阿一,是一个正道人人称颂的命定救世之人。
云倏回了清都山。
那时,他幻想看见活蹦乱跳的阿一从山阶下蹦下,朝他奔过来。可现实仍旧是一冢一墓碑而已。
坟茔前有许多正道邪道自发送来的祭品。
新鲜的果子,烈酒,还有甜饼。
那夜,云倏靠在墓碑前歇了一宿。
他曾无数次后悔,是否不该将阿一葬入地下。又无数次想象,他一个人躺在那该有多冷。可阿一的神魂已经散去,那的确只是尸首一具,是他的阿一,又再也不是他的阿一了。
清都山一切依旧。
今年又收了一批新弟子,云倏为他们上了几个月的剑术入门课。
他们有些人,似阿一那般有天赋。也有些人,似阿一那般贪玩好耍,又勤奋刻苦。
新的一年到来时,云倏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游历。
他来到西北,给南晋大将军解轻舟扫墓时,才知道河西多出了个秘境,许多年轻弟子都跑来河西历练。
楚沧澜也领着鹤鸣山的弟子来了此地。奇怪的是,长乩也跟在楚沧澜身边,照看那些鹤鸣山的弟子。那些年轻弟子则更奇怪,对待长乩便像对待师兄一般。
还遇到了罗浮宫的染霄子和沐青。
沐青将一块残余的通天神树交给了云倏,说是当年给自己铸造新身体时,通天神树并未用完。
云倏攥紧那块通天神树,久久不言。
犹豫过一段时日,他终究还是将那块神树木放置不管。
神树做成的躯体比不上肉身,云倏不愿拔苗助长。他相信自己可以等,再等一百年,等两百年三百年,等来一个完完整整的阿一。
他要完完整整地与他相遇,相识,再相爱。
这一次,再没有什么能阻碍他们。
第四年,云倏照旧给新弟子上几月课,剩下的日子便在各地游历。
第五年、第六年……照旧如此。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找谁。
玄天观的业尘子,甚至为衣轻飏的转世卜了好几次卦。可惜这次「异数」神魂四散,完全失去了转世的迹象,魂魄几时能聚成整体尚且不知,何谈转世。
第十年。
第二十年。
就连司青岚都双眸渐黯淡,失去了希望,云倏仍旧没有改变。
一如既往地上课,游历,上课,游历……
第二十九年后,三十年一度的天阶大会再度开启。
这一届的天阶大会地点在玉妙宫。
云倏本在游历中,却被纳兰泱连连邀约,实在无法拒绝,便只好去了一趟。
西山脚下,云倏坐在茶肆里目光淡淡,落在窗外来来往往的年轻玄门弟子身上,却不曾为一人停留目光。
三十年一轮换,上一届天阶大会的参赛弟子,如今都成了领着弟子来参赛的师兄师叔。其中不乏云倏也认识的熟面孔,见到云倏时,还远远低头以示敬意。
人声喧闹,年轻弟子们充满活力,叽叽喳喳个不停。
街边杂糅着各种叫卖声,云倏还是耳尖地听见了叫卖宫廷糕点玉露团的声音。
将铜板搁在桌上,云倏拣起桌边的守一剑,往叫卖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迎面走来一群白衣弟子服的年轻一辈,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江南风物。
听他们口吻,似是出自最西边昆仑山的一个小门派。个个白衣如雪,的确是昆仑山那边的门派常用的弟子服。
云倏却很久没再穿过纯白的衣服了。
他只是淡淡撩起眼皮,不在意地瞥了一眼。
擦肩而过时,忽听其中一个弟子转身招了下手:“阿一!买个点心而已,你要把摊子都买走嘛——”
云倏蓦地僵在人群中,脚步凝滞。
他不敢确定是不是同名,也因为失望过太多次,甚至不敢第一时间去确认。
又听一个干净利落的少年声音:“马上就好!来啦来啦——”
在听清那道声音时,云倏浑身的血液似乎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耳膜不受控地嗡鸣,与这世界仿佛隔了一道厚厚的壁障,失去了准确的感知一般。
眼前闪过一道奔跑而来的白衣少年身影。
双手都提满点心,活像进货去了。
“阿……”
云倏动了动苍白的唇,却发现自己声音干涩至极。
眼见那容貌漂亮到张扬的少年与他擦肩而过,云倏终于吐了那口滞住的气,麻木的四肢一瞬间恢复力气。
转身欲不顾一切追上时,却见那美少年正停在自己身后,歪了下头:“这位……前辈?你方才一直盯着我,是也想吃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