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罪者
魏炯一看,不觉失笑。这是运营商发来的网络流量提醒信息,内容显示老纪这个手机号码的移动数据流量已经不足2MB了。这也难怪,老纪整天用手机上网,流量消耗当然快。
他耐心地向老纪解释了一番,又替他购买了新的流量包。老纪琢磨了一下,表示很不服气。
“这么说来,不管我这个月用不用光这些……什么来着?”
“流量。”
“对,流量—月底都清零?”
“是啊。”
“这不讲道理嘛。”
“哈哈,是啊。”魏炯也笑,“听说那几大运营商要改变收费政策。您要是觉得不方便,下次我帮您弄个随身Wi-Fi。”
这个词又把老纪弄蒙了,搞清楚之后,当即就表示要弄一个。
“到时欢迎你们来我老纪这里蹭网。”
两人正聊着,张海生拎着几个塑料袋撞了进来。
“他妈的累死我了。”张海生看见魏炯,冷着脸点了点头,随即转身问老纪:“东西给你放哪儿?”
老纪指指墙角。张海生一边归置东西一边絮叨:“这屋里放不了几天啊,太热,要不给你挂窗台外面吧,留着慢慢吃。”
说着,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迹,看上去像一份账单。
“你还得给我七块钱。”他把纸条递给老纪,“快过年了,涨价,那些钱不够。”
老纪接过纸条,看也没看就揉作一团,扔进chuáng边的纸篓里,直接掏出十元钱递给张海生。
张海生的脸上见了笑容,利落地把钱揣进衣袋:“你们聊,我忙去了。”
说罢,他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魏炯看看那些塑料袋,里面装的大多是冻jī、冻鱼之类的食物。
“你这是要……”
“快过年了,备点儿年货。”老纪乐呵呵地说道,“一个人也得过个好年。”
“养老院里不准备年夜饭吗?”
“嗨,那饭菜,不提也罢。”老纪摆摆手,“手艺都不如我。”
魏炯听着,心下不免黯然。一个人做年夜饭,又一个人孤零零地吃完—恐怕没有比这个更凄凉的事qíng了。
“没什么啊。”老纪看懂了他的神色,笑了笑,“这二十多年,我都习惯了。”
魏炯正想安慰他,就听见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家。魏炯不想过多刺激老纪,匆匆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挂断了。
老纪倒没有在意,仍是一脸笑意。
“你妈妈?等着急了吧?”老纪拍拍膝盖,“时候不早了,你小子快回家吧,给你父母带个好。”
“嗯。”魏炯有些尴尬地起身,拎起背包,“老纪你多照顾自己,除夕的时候……给你拜年。”
“发微信就行,甭惦记我,老纪我能gān着呢。”他脸上的笑容犹在,苦涩的味道却越来越浓,“你好好陪父母,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团团圆圆、整整齐齐。”
一大早,杜成就被敲门声惊醒。披衣下chuáng,揉着眼睛开门,结果呼啦一下子涌进一大堆人。为首的是段洪庆,身后是张震梁、高亮和几个刑警队的小伙子。个个手提肩扛,每个人都不空手。
杜成还在发愣,段洪庆已经推开他,吆喝着安排大家归置东西。一时间,鱼ròu油蛋,米面青菜,足足摆了半客厅。
杜成总算回过神来:“gān吗?你们他妈的要在我家开超市啊?”
“你少叽叽歪歪的。”段洪庆小心翼翼地绕过一袋水果,递给他一根烟,“chūn节福利。”
杜成心知肚明,按照惯例,逢年过节,局里顶多发桶豆油或者十斤jī蛋。这两年明令严禁国家机关以各种名义发放福利,去年chūn节连个挂历都没发。这满屋子东西,估计是段洪庆和张震梁他们自掏腰包的结果。
“多余。”心里虽热,嘴上还是挺硬,“我一个人,能吃多少喝多少?”
段洪庆嘿嘿笑,没搭理他。
“师父,这个放哪儿?”张震梁从厨房里捧出一条大鱼,“冰箱里放不下。”
“阳台。”杜成挽起袖子向厨房走去,“放窗户下面。”
烧水,泡茶。招呼同事们坐下休息。
一杯热茶下肚,段洪庆打量着杜成:“气色看着还不错,最近忙什么了?”
“东跑西颠。”杜成言辞含混,“没gān什么正事。”
段洪庆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没听话,是吧?”
“听啊。”杜成嬉皮笑脸,“按时服药,好好吃饭,早睡早起。”
段洪庆的脸色yīn沉下来,他扫视了一下仍在喝茶、抽烟的同事们,转身凑到杜成耳边,低声说道:“你他妈让我省点儿心,行不行?”
杜成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老段,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段洪庆皱起眉毛,似乎觉得杜成不可理喻:“二十多年了,何苦呢?查清了又怎么样?死的人回不来,活着的人还要受罪。”
“是啊,死的人回不来。”杜成直视着段洪庆的眼睛,“但我不怕受罪,反正是要死的人。真正怕受罪的人—他们活该。”
段洪庆移开目光,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开口说道:“去三亚吧,气候宜人,空气也好。你老哥一个,到哪里都一样。费用你甭担心,局里……”
“段局,”始终默不作声的张震梁突然开口了,“我师父想gān吗就让他gān吗吧。”
段洪庆诧异地抬起头。不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惊讶:一贯以踏实肯gān、听指挥闻名的张震梁,还是第一次公然顶撞领导。
于是大家都静下来。片刻,段洪庆先站起身来,清清嗓子:“行,老杜,你好好休息。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说罢,就抬脚向门口走去。
同事们七嘴八舌地告辞,都尾随段洪庆而去。张震梁在出门时,低声对杜成说道:“师父,您保重身体。那个案子,我也在查,年后咱爷俩碰一碰。”说罢,他在杜成肩膀上按了按,转身下楼。
送走客人,杜成关好门,慢慢踱到客厅,看着地上的年货,笑了笑。
“过年。”他喃喃自语道,“是啊,过年了。”
他拎起一只大塑料袋,打开一看,是切成小块的排骨,心中突然萌生了好好做顿饭的念头。
杜成径直走向厨房,路过五斗柜时,他停下脚步,看着那个相框,大声说道:“嘿!咱们,过年了!”
对中国人而言,所有的节日里,最为重要的就是chūn节。尽管年味儿越来越淡,但是在chūn节里探亲访友却是不可缺少的。然而,对于那些无亲可探、无友可访的人而言,chūn节只是无数个孤单的日子里,最孤单的一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