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罪者
“师父,觉得不舒服?”张震梁上前扶住杜成,“去我办公室歇会儿吧。”
“不用。”杜成勉qiáng冲他笑笑,“还有事要办呢。”
“你歇着吧,我替你跑一趟。”
“你忙你的吧,在局里帮我盯着点儿高亮那边就行。”杜成的表qíng颇为无奈,“今天的事你帮不了我,我得先去接两个小家伙。”
半小时后,杜成在西安桥下的一个公jiāo站接到了魏炯,又驱车前往岳筱慧家。一路上,他通过后视镜看着坐在后排座上、一脸拘谨的魏炯,心中暗暗好笑。
在着手准备调查杨桂琴提供的名单上的人的时候,岳筱慧就提出要参加。杜成一口回绝,认为这两个孩子根本帮不上忙,还不如留在纪乾坤身边找找线索。孰料岳筱慧拿出了香水,还冲他摆了摆。
“杜警官,你要是喷这个东西,会很奇怪吧?”
杜成立刻知道了她的意图:如果凶手当年是因为香水的刺激而杀人,那么即使二十多年后再闻到那个味道,他仍然会有反应。因为嗅觉记忆是人类所有记忆中留存时间最长的一种。倘若在访问时伴有香水的气味,也许凶手会露出马脚。
带上岳筱慧和香水,没准真能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于是,杜成考虑了一下,同意岳筱慧参加访问。不过,带着一个年轻姑娘去查案,他还是觉得别扭,索xing就让魏炯也一起去。
到了约定的集合地点,岳筱慧却没来。魏炯打了两遍电话催促她,又等了十几分钟,岳筱慧才慢悠悠地赶到。
上车之后,岳筱慧说了一句“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就不再说话,神态非常消沉,和几天前那个兴奋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杜成看着后视镜,吸吸鼻子,开口问道:“香水带了没有?”
岳筱慧的视线始终投向窗外,闷闷地答了一句:“带了。”
“你现在就搽上吧。”杜成抬手发动汽车,驶上马路,“不是说后调最可能刺激凶手吗?我们大概需要二十分钟才能到。”
“其实,也未必是香水吧。”岳筱慧突然忸怩起来,“也许我猜错了呢?”
魏炯转过头,吃惊地看着岳筱慧:“你这是怎么了?”
岳筱慧看也不看他:“没事。”
杜成没作声,沉默地开车。半晌,他低声说道:“搽上吧,就当是改善一下访问气氛了。”
岳筱慧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反对。不过,又开出几百米后,她还是从背包里拿出香水瓶,在身上喷了几下。
浓郁的香气顿时在车厢内弥漫开来。
第一个访问对象是原chūn阳路工商所的一名工作人员。二十三年前,正是他负责管理chūn阳农贸市场。根据杨桂琴的说法,为了多得到一些照顾,或者说少惹一些麻烦,许明良经常会送他一些猪ròu。如果魏炯的推断是成立的,那么他有可能拿到带有许明良指纹的塑胶袋。
不过,对他的访问没有用太长时间。这个工作人员还没有退休,并且升为某个部门的头头。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连魏炯都觉得他不是凶手。在这个男人身上嗅不到任何危险的气息,只有多年混迹于行政机关所积攒下来的油滑与jīng明。而且,他对于周身香气扑鼻的岳筱慧并没有给予格外的关注。
杜成显然也对这个人没有过多的兴趣,只是简单地提了几个问题。特别是得知他在2002年才考取了驾照之后,就直接结束了访谈,起身告辞。
第二个访问对象是杨桂琴的外甥。王旭,男,四十六岁,离异,独子随母亲生活,现在与一名外地女子同居。从外围调查的qíng况来看,王旭和许明良是表兄弟关系,自幼就关系密切。1990年初,许明良去考取驾照时,就是和王旭同行。在许明良归案前,王旭一直在同一农贸市场里以卖鱼为业。因两人平素jiāo好,时常会以鱼ròu互赠。系列qiángjian杀人碎尸案发后,杨桂琴无心再经营ròu摊,就把摊位转给了王旭。
在王旭身上,既有疑点,也有排除的可能。一来,王旭经常接受许明良馈赠的猪ròu,他使用的黑色塑胶袋上,可能留存许明良的指纹;同时,他平时抓鱼、杀鱼以及剖鱼的时候,都会戴着手套,符合魏炯的推断。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当时王旭的工作技能应该仅限于分解鱼类,肢解人体恐怕就力不能逮。
因此,最好的办法还是能和他进行当面对谈。
王旭对杜成的到访颇不耐烦。在杜成表明了身份之后,他叼着烟卷,把切成小块的猪ròu塞进绞ròu机里,瞥了杜成一眼:“你不是已经找过我二姨了吗,还来找我gān吗?”
“没什么,聊聊你哥的事儿。”杜成四处看了看,从ròu摊下拽出一把椅子,坐了上去。
王旭揪起污渍斑斑的皮质围裙,糙糙地擦了擦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盒香烟,又抽出一根点燃。
他斜靠在ròu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杜成:“人都死了二十多年了,还有什么可聊的。”
杜成半仰着头,打量着王旭:“你和你哥长得挺像的。”
“表兄弟,有什么奇怪的?”王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时候,我们俩一起出去,都以为我们是双胞胎。”
“嗯。”杜成点点头,“许明良要是活到现在,大概就是你这个样子。”
“不可能。”王旭苦笑着摇头,“别看我哥当时就是个卖ròu的,比我有追求多了。”
他看看杜成,又看看魏炯和岳筱慧,大概以为他们也是警察,表qíng变得yīn沉。
“如果不是你们抓了他,我哥现在没准比你的官还大。”
杜成记得杨桂琴曾经说过,许明良参加成人高考的目的,就是想圆心中的一个梦想。
“他想当个警察,是吧?”
“对。”王旭狠狠地吸了两口烟,丢掉烟蒂,“那会儿他出摊的时候还在看书,还请了家教—这样的人也会杀人?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杜成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就这样呗。”王旭绕回摊chuáng后,cao起一把尖刀,剔掉一块ròu上的皮,“一个卖ròu的,还能怎么样?”
“离婚了?”
“嗯,五年前。”
“为什么离婚?”
“她看不上我。”王旭面无表qíng地把猪皮甩在摊chuáng上,“嫌我没文化,没钱。”
“现在和你同居的女人是个河北人?”杜成四处张望着,“卖调料的,也在这个市场里吗?”
再回过头来,他发现王旭拎着尖刀,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你在调查我?”
杜成笑笑,又问道:“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王旭没有回答,而是把刀尖戳进案板里,双手拄着刀柄,表qíng很复杂。
“你怀疑是我?”
杜成也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透过烟雾看着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