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刀之阳面
林婴婴说:“委员长的意思,与其让他们日后砍我们,不如我们先砍了他们是不是?”
革老说:“没说现在就砍,现在是让我们摸qíng况。”
听革老这么说,我气就更不打一处来,共产党当然跟我没什么关系,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把矛头转到他们头上,我总觉得不对劲,心里不舒服,且不说这本身不厚道,关键是我心里没有任何兴趣去gān这些事,于是我脱口而出:“qíng况摸清楚了,有一天想砍就砍,说来说去就是自相残杀,没劲!”这是带着qíng绪说的,我自己都感到吃惊。心里对上面反共的意图有这么大qíng绪。林婴婴似乎感到不对劲儿,出来当和事佬,说:“好了好了,既然这话题没劲,就换个话题吧。革老,说下_件事吧。”革老说:“不行,这话一定要说清楚,你是一号派来的人,你觉得金深水的思想是不是需要清理一下?”
林婴婴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首先要清理的是我们委员长。”革老很生气,“你怎么这样说话,放肆!”林婴婴说:“本小姐说话一向放肆,可如今也只能在这儿放肆放肆。革老,你要理解一下我们,我们整天钻在敌人堆里,说话做事全都是掐头去尾,掖掖藏藏,也就是在这儿,在同志们面前,才随便一下,请你别大惊小怪,小题大做。再说了,本小姐就是这样的人,直来直去,不说假话,如果说我对委员长个人有看法,但这不影响我为委员长卖命,因为他现在代表的是党国,而我就是为党国生、为党国死的忠实信徒,党国的利益就是我行动的准则。我认为,老金有什么想法没什么错,但只要党国需要,必须无条件服从。我们都是军人,俗话说,军令如山倒,不管你理解还是不理解。这就是我要说的。”
我不得不佩服林婴婴,在嬉笑怒骂中,把每一句话都说得那么有力量,又那么不容置疑。这天晚上革老的qíng绪很不好,会议糙糙收了场。散会前,革老把我单独留下来,林婴婴没有及时走,革老对她说:“你也回避一下吧。”林婴婴的语气依然不太正经:“革老,这是你第一次让我回避,一次不多,但是多了,革老你在我心目中也会成为像委员长一样,变成一个多疑的人,多疑是离间的最大武器啊。”革老说:“你这个小女子,怎么……gān我们这行的有些回避很正常嘛。”林婴婴起身说:“是,这是我们安全的需要,我理解,革老,告辞了。”革老说:“路上小心一点,你啊,说话老是没轻没重的,我……”林婴婴说:“让你担心了?不用担心,你放心好了,这就是我的过人之处,举重若轻,笑里藏刀,绵里藏针。”说着走了,让革老怔怔的。林婴婴走后,我不等革老开口,先开口了:“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说。”
他问:“是刘小颖的事吗?”
我说:“不是。”
他要说的是刘小颖的事,我说的是天皇幼儿园的事。其实,我早就想问革老天皇幼儿园的事,却一直没说,这天晚上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有冲动,把这事掐头去尾地跟革老说了。革老说他没有听说过这事,我说:“那你能不能问一下重庆,有没有这回事?”他问我这从哪听来的,我没说实话,以“道听途说”敷衍过去。既是道听途说,他也没太在意,答应我可以问一下重庆。他所以跟我说刘小颖的事,是看我今天有qíng绪,担心这跟刘小颖有关,我是在借题发挥。我默认了,趁机又建议他把小颖叫回来。我说:“我们不能这样抛弃她,这会让人寒心的。”他把我大骂一通,说我组织观念淡薄,魂被陈耀带走了。说到陈耀,他又把陈耀大骂一通。我觉得,他的qíng绪似乎比我还不对头,肝火那么旺,嘴巴那么毒,真是有点老不死了。
我们几乎是不欢而散。
我刚出门,正好遇上革灵和林婴婴手牵着手从另一边出来,很亲热的样子。尾我出来的革老看见林婴婴,很是奇怪,责问她:“你怎么还不走?”
林婴婴笑着说:“问你女儿吧。”
革灵说:“她有事。”
革老问:“什么事?”
革灵说:“爸,我们女人的事,你别问了。”
林婴婴突然朝我走过来,落落大方地搀住我的手,对革老和革灵做了一个怪相说:“我在等他,我的假男朋友,我们这样出去才更安全,否则这么个黑巷子,一个孤男,一个寡女,才引人注目呢,灵灵姐,你说是不是?你要跟我学习,大胆去牵男人的手。《圣经》上说,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独处好。”
她暗暗推推我,我们便手牵手相依离去。门口那个卖煎饼的老汉,奇怪地看着我们。走过煎饼摊,我问她:“你刚才叫革灵怎么叫姐啊,你什么时候跟她搞得这么亲密了?”她说:“不是我,是她要跟我搞得亲密。你知道为什么吗?”我问:“为什么?”她说:“她对你有意思,想让我来牵线搭桥。怎么样,她有心,你有意吗?”我抽出手,警告她说:“你正经一点!”她说:“生什么气啊,我又不是要bī你娶她。”我说:“你管得太多了,一会儿静子,一会儿革灵,你觉得这正常吗?”我觉得她有点不正常。她说:“你才不正常,把我的好心当驴肝肺。”我说:“谁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她又上来挽着我的手说:“刚才会上那么多人,只有我和你是同一条心的。”顿了顿,她又问我,“嗳,你今天为什么对革老布置的任务意见那么大,给人感觉好像你是共产党似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共产党,我当时没有什么反应,当耳边风chuī了。
同时,这也是她第二次跟我提革灵的事,第一次我没有当真,以为她是跟我开玩笑。这一次,看她口口声声“灵灵姐”的样子,我觉得多半是真的。但我不知,这究竟是革灵的意思,还是她的?在我心里的天秤上,革灵与她左右摆动了一个长夜,最后是她压下了革灵。没有道理,有的只是一种感觉。我对林婴婴的感觉正在发生变化:由开始单纯的欣赏、佩服,渐渐变得不可捉摸。
这个晚上,我的心qíng极差。我一直对我的工作看得非常神圣,我盼着日本人早一天滚出中国。对共产党我虽然没有感qíng,但要让我把生命用来去对付他们,我是不愿意的。所以,当革老提出要我们去摸查共产党的qíng况时,我有些控制不住qíng绪。在我看来,这是很不明智的,外敌当前,国人应该同心协力才是,报上不也是这么说的嘛,怎么私底下就变味了?还有林婴婴,她怎么就变得让我越来越陌生了。说真的,这天夜里我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之际,有一会儿突然冒出了一个怪念头:她会不会是共产党?我一边这么想时,一边又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第1节
这些日子,每次上下班,我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朝书店看去,好像刘小颖没有走,好像她随时会回来似的。这天下班,我发现书店门口放着一张破沙发,我好奇走过去,见书店的门依然紧闭,一把大锁正在生锈。不一会,一老头拉着一辆板车过来,把破沙发搬走了,显然是他收来的破东西,临时放在这儿的。
我掉头,突然看对门裁fèng店,发现那跛足师傅在偷窥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我的脚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走去,好像那里边藏着我不能不探究的秘密。我走进裁fèng店,发现不见人影。“有人吗?”我喊。跛足的裁fèng从里屋跌跌撞撞出来,满脸堆笑,说:“哟。长官,您这是……需要我为您效什么劳?长官。”我有些冷淡,“师傅贵姓?”他答:“免贵姓孙,孙悟空的孙。”我说:“听口音,师傅是苏北人?”他说:“对,苏北沐阳的,长官也是苏北人吗?”我答非所问:“认识我吗?”他说:“长官常去对门买书,见过几次也就记着了。长官贵姓?”我说:“金。”他说:“哦,金长官有何吩咐?”我看见他背后的衣架上挂着一件女军服,他主动介绍说:“这是你们单位林小姐的衣服。”我说:“嗯,她是我们首长的秘书。我们林秘书好像很照顾你的生意嘛,经常来是不?”他慡朗一笑说:“嗨,我就是为她来的,人家是大小姐,家里有金山,衣服每天都要熨,鞋子每天都要擦,我啊,有福气啊,她看上了我的手艺,走到哪里把我带到哪里,所以天塌下来我还是有碗稀饭吃。”我说:“哦,这个派头大嘛。”他说:“那当然,她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你想都不敢想。”我说:“是吗?能不能说来听听,她是怎么的不可比。”他说:“反正家里有的是钱,听说她在‘总统府’里还有人。”我说:“哦,这么说,她是又有钱又有势,确实了不得啊。”我问他跟她几年了,他答:“小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