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刀之阳面
我从来没发现革灵有这么好的口才,我听得出神,她也说得出神。她不遗余力地想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就是:小颖对我冷淡是因为我不喜欢她,作为女人她要的是爱qíng,而不仅仅是责任和同qíng。真的是这样的吗?我开始认真地端详面前的这个女人。每一个女人的内心都是一个幽深的湖。我盯着灯光下面色微红的革灵。
“我相信就是这样的,至少你不喜欢她,这一点我现在深信不疑。”革灵说。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喜不喜欢都一样,也懒得去想了。”我说。
“你连想的热qíng都没有,更说明你不喜欢她。你不喜欢她,她也就不会喜欢你,即使原来喜欢也会变得不喜欢的,事qíng就是这么简单。”她说。
“我觉得这已经够复杂了。”我说。
“不知你肯不肯承认,你不喜欢刘小颖,是因为你心里喜欢另一个女人。”她说。
“谁?你是说静子吗,怎么可能?我这不是工作需要嘛。”我说。
“不是她。”她说。
“那是谁?”我问。
“林小姐。”她说,“林婴婴。”
“胡扯!”我说。
“明摆的。”她言之凿凿地说,“我早发现了,她现在对你和以前不一样,她已被你的喜欢改变了。也许以前她并不喜欢你,正是你对她的喜欢让她也开始喜欢上你了。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女人会因为对方的喜欢而喜欢对方。”
“真是一派胡言!”我大声说,“你不了解她,她……”我差点要说她是共党分子,话到嘴边才改口,“她就是那种人,大大咧咧,无拘无束的。”
“可能你就是喜欢这种女人,刘小颖太矜持了,所以只能博得你的同qíng。”革灵说。她说了很多很多,让我刮目相看。我和革灵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有如此深的jiāo谈更是从未有过。我没想到这个在我印象中话不多的女人,今天晚上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么一个人:像个女xing恋爱问题专家,像个话唠。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晚上,我被女人包围了,也被困惑了。我不知道革灵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更不知道她背后还有一个大导演。此刻,导演就在隔壁房间,简易的木板把我们所说的每句话都一清二楚地输入了她耳朵!
中途,革灵去了隔壁屋。我知道隔壁是她的房间(房间里有夹层,是用衣柜隔出来的一间小屋,是电报室),木板的fèng隙虽然用报纸贴住了,但透过一些看不见的fèng隙,我闻到一股特别而又熟悉的香味——除了林婴婴,没有第二个女人有这样的香味。顿时,我震惊万分。我一直以为,革灵说这些话是面对我一个人的,想不到……隔墙有耳!我的心qíng陡然变得烦躁起来。
镇静!
镇静!
我告诫自己,不要冲动。
不一会儿,革灵回来,把手上的一团纸丢在簸箕里,对我说:“我在熬药。”我装糊涂,问:“怎么,你病了?”她点头。我又问:“老人家的针灸也不管用,必须吃药?”她竟然低头抽泣起来,说:“身病好治心病难治,丈夫没了,孩子也没了,我太伤心了,呜呜呜……”哭得很伤心。我怔怔地望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她还在抽泣,一边说:“中华门肯定恨死我了……他是烈士,应该得到嘉奖,可是我却在惩罚他……要把他的孩子打掉……”我烦躁的感觉又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伤。我点上一枝烟,狠狠抽了两口。她刚才进来手上还拎一只小布袋,这会儿她从布袋里拿出一条烟,递给我:“这烟好抽吗?我给你买了一条,你拿去抽吧。”我很不安,说:“啊,你gān吗破费给我买烟嘛。”她说,依然在抽泣,只是声势弱了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上街……看到,就买了一条……”我看看四周,问:“你爸怎么还没有回来?”她问我:“你要走了吗?”我说:“不早了,我该走了。老人家有没有给你留下口信?”她摇摇头。我说:“估计不会有什么要紧事,有事我再来吧。”
我起身告辞,她一直送我到院门口。第4节
这个夜晚,我的心里是五味杂存,心qíng比夜色还要黑沉。林婴婴还会导演什么戏,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敢肯定,一定是在她的鼓动下,革灵才会有今晚的异常表现。我可以想象,她一定在革灵面前说了些什么,她要把我“导演”给“灵灵姐”。同样可以想象,革灵出于感激,将视她为闺中密友,并将我们小组的qíng况对她和盘托出。这就是有着多重秘密身份的林婴婴演这出戏的独特匠心,她要博取革灵的欢心,掏取我们小组的内qíng。我担心,我几乎相信,她一定进去过那个“夹层”,那些绝密电报,对她也许早已不是秘密。
当然,这是后来我才证实的。
我离开诊所,心烦意乱,漫无目的地乱走。最后,不知怎么的,我发现自己立在书店和裁fèng店门口。两边的门都关着,也没有灯光she出。她睡了吗?已是深夜,我想她一定睡了,可我还是去敲了门。书店的。里边传出窸窣的声音,不一会刘小颖来到门边问:“谁啊?”我说:“是我。”刘小颖迟疑一下,问:“你有事吗?我睡了。”我说:“我有事,你开一下门。”刘小颖犹豫着开了门,说:“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我看她穿的衣服,应该是没睡,说:“你还没睡吧。”她说:“我正准备睡,可是山山已经睡了。”我走进屋去,说:“正好,我还担心他没睡,妨碍我们说事。”她关了门,问:“有什么事?”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在屋里踱了一圈步。刘小颖拉出一张凳子,我没有坐,又走了一圈,终于对她发问:“对门的那个裁fèng,你跟他接触过吗?”
刘小颖想了想,说:“他来我这儿买过两次书,聊过。”我问:“你觉得他有什么不正常吗?”她说:“我感觉他好像在注意我,还有就是你们那个女秘书经常去那儿,三天两头都要去。”我沉默一会,突然说:“她就是莫愁湖,我们的同志,叫林婴婴。”刘小颖一惊,问:“啊,是她,就是她。她知道我的身份吗?”我摇头说:“按规定你们不能‘通线’,所以我也一直没有告诉你。”她问:“那现在为什么告诉我?”我说:“我有疑惑,我需要同你jiāo流,想听听你的意见。”她问:“你发现什么了?”我说:“她有鬼,我怀疑她不是我们的同志。”
她瞪圆眼,“你……听谁说的?”
我告诉她:“是我分析出来的。”
我把林婴婴给我的一些疑点从头说起,她听了满脸紧张,仿佛置身于敌人面前,不敢轻易发言。我继续说:“我觉得这不外乎两种可能,第一种,她是日伪分子,是敌人暗cha到我们组织来的jian细,故意在幼儿园捏造出一个子虚乌有的大任务,而且故意说得遮遮掩掩,让我们信以为真,最后把我们都套进去。另一种可能是,幼儿园的任务是真的,但这任务不是重庆,而是延安jiāo给她的,她需要我们的力量来帮助她完成。”她久久地看着我,说:“你刚才不是说重庆已经证实幼儿园确实有问题。”我说:“严格地说,如果敌人要想套我们进去,他们也会找合适的人给重庆抖露这方面信息的。不过我分析这种可能不大,因为我在跟静子打jiāo道的过程中确实也觉得她们幼儿园很不正常,十有八九是有问题的。所以,我觉得后一种可能xing很大。”她说:“这样最好,如果是日伪分子我们麻烦就大了,共产党嘛,现在不是跟我们合作了嘛,即便不完全同心同德,至少不会害我们。”我苦笑,说:“今非昔比了,最近重庆要求我们把共党在南京的地下组织摸清楚,现在我们的人都在忙这事。”她问:“怎么回事?”我说:“谁知道,只有天晓得。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我们假设林婴婴是共产党,她便早已知道重庆要我们摸清他们地下组织的qíng况。”她说:“所以她要笼络革灵,进一步了解qíng况。”我说:“对,她要从革灵那儿摸我们的qíng况,反侦察。”她说:“这么说我也觉得她是共党的嫌疑很大,那么对门的裁fèng可能就是她的联络员。”我说:“你下一步可以有意接触他一下,摸摸他的qíng况。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