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
作者:麦家
时间:2022-12-08 17:40:24
标签:麦家
吴志国:因为我在主管剿匪工作。
王田香:你现在只能主管你的死活!
适时,肥原在楼上喊王田香。王田香知道一定是自己的声音大了,惊着了肥原,悻悻地上楼去。见了肥原,王田香有点先发制人,:肥原长,他说的都是鬼话,我根本不相信。
肥原嘿嘿冷笑,所以你不甘心,想快刀斩麻乱。急什么嘛,肥原请他坐下,张司令说得好,门旮旯里拉屎总是要天亮的,你怕什么,我们有的是时间。不用急,不要搞人海战术,把休息的时间都压上去,何必呢?不值得。不是指责,尽是体贴和关怀。
王田香关心的是你肥原不要被吴志国的鬼话迷惑了。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吗?肥原长。他如鲠在喉,脱口而问,想咽都没咽下去。因为,这是他目下最关心的,很想得到安慰。
肥原想着,最后是不置可否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着把他正在看的报纸丢给王田香,她现在在哪里?说的是二太太。
在城里,关着呢。
去给我把她带来。
王田香稍有迟疑,肥原瞪他一眼:别跟我说她不认识老鬼,我知道你昨天背着我叫她来认过人,你经常自作聪明,这样不好,要坏事的。
王田香怔怔地看着二太太的头像,心里并不知晓主子安的什么心。
肥原像猜出了他的心思:别管我要gān什么,快去把她带来。快去快回,我等着的。
王田香就走了。
三
二太太真的是小,即使经历了结婚、生子、革命等一大堆事后,也才二十二岁,花样年华呢。三年前,二太太嫁给钱虎翼做姨太太时并没有多么美丽动人,身板平平的,薄薄的,目光是端端正正的,头发被她革命的同学剪得短短的,有点像个假小子。那时她刚从九朋高等中学毕业,她革命的同学动员她一起去南京报考国立金陵女子大学,但她父母不同意,或者说无法同意,因为要的钱太多。然后有一天,姓钱的拎着一袋子钱找到她的父母,说他想做他家的女婿,这是聘礼。父亲看这个钱大概够女儿去南京读书,喊女人同女儿去商量商量,看她愿不愿以这种方式去读书。女儿接受了,可书却又没去读。这件事父亲至终也不明白到底是女儿自愿的,还是女儿被势利的母亲欺骗或威bī的结果。总之,二太太就这样打发了自己的青chūn,填了钱虎翼的二房。女大十八变。以后王田香眼看着二太太的身板凸凹起来,丰满起来,头发越来越秀长,走在大街上回头看她的人越来越多。为此,姓钱的经常跟人chuī嘘,他是女人的美容师。
放屁!应该反过来说,是他把二太太最美丽动人的青chūn年华占有了,享用了,挥霍了,糟蹋了。好在糟蹋的时间不是太长,二太太今年也才二十二岁,走在大街上照样牵引男人的目光。由于她现在的身份不光是某航运公司的职员,还是老鳖的下线:一个经常要到老鳖的烟摊上来买香烟抽的烟花女子,所以她学会了化妆,是那种会把男人的yù望叫醒的装扮。她的随身小包里总是带着这些化妆品:胭脂、口红、增白霜、粉底、眉笔、香水、雪花膏等,而且化妆技术十分老道,擦擦擦几下,那种味道就活生生出来了。现在,她听王田香说要带她去裘庄,她不知道是去gān什么,想必是有人要审问她,于是又噌噌噌几下,把自己弄成一个làng气的烟花女。这是她现在的身份,她必须要做够这个身份才有可能蒙混过关。她已下定决心,不承认自己是共党(老汉)。她对王田香说:王八蛋,我说你要肏我是可以的,因为我现在gān的就是这个,被你们这些王八蛋肏。但你说我是什么共党,我看你是被日本佬cao昏了头。怎么可能呢?我是一只jī,被钱狗尾肏烂的jī,你如果不嫌弃我被钱狗尾肏过,想肏就肏吧。但我建议你要肏我应该带我去你家,而不是裘庄,我讨厌那个鬼地方。
王田香哈哈笑:我才不要肏你呢,我现在可以肏的人多得是,都比你年轻漂亮。
这话幸亏没让肥原听到,肥原听到一定会骂王田香不识货!肥原对二太太的印象是一句诗:既有金的炽热,又有银的柔软这诗出自紫式部的《源氏物语》,是源氏公子对六条妃子的评价。六条妃子不仅容貌出众,且qíng趣高雅,素有才女之称。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漂亮就是祸。六条妃子有才有容,命运多舛也就不足为奇,最后无奈之极只好遁入空门,削发为尼。但源氏公子是个有魔力的男人,其魅力不亚于法力,他一个眼神唤醒了六条妃子沉睡已久的yù念。两人在阳光下邂逅,不久后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如一场突发的火灾一样,在六根清静的法门内如火如荼地行起了云雨之事。罢了,源氏公子吟咏道:
伊有金的炽热,
伊有银的柔软;
伊自天堂来,
伊在地狱里
肥原一见二太太,脑海里就跳出了这句诗。他还想到,他和二太太这种相见,无异于源氏公子和六条妃子在森严法门内相见:一个在此岸,一个在彼岸,中间隔着刀山火海,天堑鸿沟。但源氏公子视刀山如沙丘,跨天堑如过桥,不愧是放làng于qíng色人生的豪杰,令他自叹弗如。他知道自己召她来的目的,所以即便脑海里塞满了那句诗,心有灵异之气也不会为之所动。
押二太太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认人,认老鬼。
认谁?
先认了吴志国,后又去认了李宁玉:由此可见,肥原是被吴志国的道理说服了!
四
确实,肥原本来对李宁玉昨晚在餐桌上的表现就心存疑虑,只是后来在验笔迹过程中突然被吴志国的如山铁证冲昏了头脑,一时把李宁玉丢在一边。中午吴志国通过顽qiáng又智xing的辨证,把他对李的疑虑又点活了,激醒了。孰是孰非?他在吴、李两人间摇摆起来,于是想到打二太太这张牌。他不相信他们不相识,即使二太太不认识老鬼,但老鬼不可能不认识她。肥原认为,只要相识,当面相见,再辅以一定招术,难保不起反应。俗话说,是狗总是要叫的,是鬼总是怕见光的。他把二太太押来当狗用,当鬼试。先试的是吴志国,设陷、套话、引诱、开导、威bī、毒打真戏假做,假戏真唱,文武双全,软硬兼施,总之十八般武艺悉数上场。结果反应不明显,便又去试西楼里的人主要是李宁玉。还是老一套,红脸、白脸、正说、反说、拳脚相加最后,二太太都快被打死了,却还是没有人有一点活的反应,简直把肥原气死了。吴、李两人在这件事上几乎打成平手,唯一的输家是肥原,他本以为可以借二太太这张牌在吴、李之间作出最后抉择,打完后才知道这张牌白打了,什么收获都没有,既没有想象中的抉择,也没有意外的收获。
不过这张牌还没打完,二太太还活着。肥原早对二太太有言在先:不要考验他的耐心!可二太太不识相,给她两个机会都làng费了。这种人的命不值得珍惜。他肥原不是源氏公子,会因色起乱,坏了规矩和道德。他肥原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不会怜香惜玉的。他决定用二太太的xing命来好好再打一张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