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手指
“好久不见,还特意赶过来,真是麻烦你了。”
“哪里,那么长时间没来看望爸爸妈妈,真是对不起。”八重子表qíng生硬地客套着。
“没关系,你也很忙的。”政惠把视线从八重子身上移开,向似乎是躲在母亲背后一般站着的直巳露出了笑容,“真是长大了呢,还认得我吗?我是奶奶哦。”
“叫奶奶。”昭夫催促着直巳,可直巳却只是低下了头。
妹妹和妹夫也赶了过来,在和昭夫说了几句之后chūn美便去安慰母亲了,对八重子则看也没看一眼。可以看出她对这个不让公婆见孙子的嫂子很是光火。
在紧张的空气中,昭夫等待着治疗的结束,他只能祈求抢救顺利。而另一方面,他也在考虑着其他的问题——父亲如果就此去世的话该怎么办。要通知谁?葬礼怎么安排?怎么跟公司说?等等这一切都浮现在他脑海中。
这些不好的想象逐渐膨胀,直至延伸到葬礼之后的事。该怎么安排孤身一人的母亲?短期内应该还没什么问题,可也不能长此以往地让她一个人过,自己这边总要以某种方式来照顾她,可是——
八重子和直巳面无表qíng地并排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直巳可能还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副感觉很无聊的样子。
共同生活实在是不可能的,昭夫心想。就算是分开住,偶尔见一次面都会产生那样的隔阂,更不用说是住在同一屋檐下呢,天知道会有多大的麻烦出现。
他姑且只能希望父亲不要有事,尽管早晚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不过能往后推一下总是好的。
或许是心诚则灵,章一郎的命保住了。虽然左半边的身体从此会有些麻木,不过这种程度的后遗症并未显著影响到日常生活。在医院的日子过得很顺利,出院后昭夫时常会打电话给二老询问qíng况,而政惠也没对他说过什么悲观的话。
某天八重子突然问他:“我说,如果那时你爸就这么去了,你准备怎么安排你妈?”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他回答说自己完全没有想过。
“你没盘算过要咱们跟你妈一块儿过?”
“我哪儿能想得那么远?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因为我那时在想,如果你这么说了我该怎么办。”
八重子斩钉截铁地告诉昭夫她不想和婆婆共同生活。
“对不起,我没自信能和你妈和睦相处。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们不得不照顾她,不过唯独不要考虑一块儿过。”
妻子既然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就无以作答了,只能短短地回应说他知道了。后来他甚至想如果政惠先死,可能对大家都好,毕竟八重子似乎并不太讨厌章一郎。
但是事qíng并未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发展。
就在数月后,政惠以一种忧郁的语气打来了电话,说是章一郎近来变得有点古怪。
“古怪?怎么个怪法?”昭夫问道。
“他啊,现在一句话经常要重复说好几遍,而我刚说过的话他却会很快忘记。”她接着小声嘀咕道,“会不会是痴呆了?”
“不会吧。”昭夫条件反she似地答道。章一郎的个子虽小,身体却很健壮,而且每天早晨都要散步和仔细阅读当天的报纸,他从没想过这样的父亲会得老年痴呆。虽然他也知道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家庭身上,可还是毫无根据地坚信自己不会碰上。
“总之你先过来看看吧。”政惠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他把这事也告诉了八重子,对方听完后直盯着他的脸。
“那么她要你做什么?”
“你总得让我去看看qíng况吧?”
“那要是你爸真的痴呆了怎么办?”
“这……我还没想过。”
“你可别轻易承诺什么。”
“承诺?”
“我知道你有作为长子的责任,不过我们也有我们的生活,直巳也还小。”
他终于明白八重子的意思了,她是害怕承担照顾痴呆老人的义务。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那就好。”八重子嘴上虽然这么说,不过目光中仍然透着怀疑。
第二天下班后昭夫去看望了父亲。老人家究竟奇怪成什么样子了?他怀着这样的担心和恐惧叩开了父母家的门。不过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出来迎接他的正是章一郎。
“哟,你今天怎么会过来?”
父亲高高兴兴地和他聊了起来,还问了他一些工作上的事。看这样子,根本没有任何痴呆的迹象。
等出门的政惠回来后,昭夫告诉了她自己的看法,可她却露出了一副困惑的表qíng。
“有时候确实挺正常的,不过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就会变得古怪起来。”
“我会经常来看看的,总之没什么大问题我就放心了。”说完这句话后当天他就走了。
像这样的过程差不多重复了一两回,每次章一郎看上去都没有任何异常,可政惠却说他肯定是已经痴呆了。
“他几乎不记得和你说过话,连吃过你给他买的大福饼都忘了。你还是劝你父亲去医院检查一次吧,行不?每次我让他去他都说自己没病。”
在政惠的要求下,无奈的昭夫只得带章一郎去了趟医院。理由是复查一下脑梗的qíng况,章一郎也就同意了。
诊断结果是他的大脑已经萎缩得相当厉害,即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从医院回来后,政惠表达了对今后生活的不安,而昭夫对此也未能提出一个具体的解决办法。他只是笼统地说会尽可能地给予他们帮助,因为他觉得事态还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而且也不能不经过八重子的同意就擅自做下什么承诺。
章一郎的症状此后迅速地恶化,而把这件事告诉昭夫的则是chūn美。
“哥,去看一次爸吧,会吓着你的。”
妹妹的话使他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吓人?怎么吓人了?”
“我都说了让你自己去看一下。”chūn美只说了这些就挂断了电话。
几天后,昭夫去看了父亲的qíng况,终于明白了妹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章一郎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身体瘦弱之极的他不仅目光空dòng,见到了昭夫还要逃跑。
“爸,你怎么了?为什么要逃?”昭夫抓着父亲那布满皱纹的纤细胳膊问道。
章一郎发出一声悲鸣般的叫声,试图蒋手臂挣脱出来。
“他不认得你了,看来是把你当作一个陌生的大叔了。”后来政惠如此解释道。
“妈呢?他还认识吗?”
“有时认识,有时不认识,有时还会把我当作他妈……前不久还把chūn美当成自己的老婆了。”
他们谈论着这些的时候,章一郎则坐在走廊上愣愣地抬头望着天,看来完全没在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昭夫发现他的手指是红色的,当问起原因时,得到了政惠如下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