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与心的极限
“好酷哦。”
!“可不是吗!既然要活,就要活得很酷啊!”说着,健介眯起眼笑了。
为什么他会说这番话,夕纪并不明白。过了好几年,她依然不明白。也许父亲并没有深意,但当时的对话,却深深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星期五当天动手术,夕纪照常上学。出门时曾和百合惠提到手术,但气氛并不严肃,百合惠的表qíng一如往常,也像平时一样做早饭给她吃。
即使如此,到了近中午的时候,夕纪便开始坐立难安,因为她知道手术将在十一点左右进行,光是想象父亲躺在手术台上的模样,手心就出汗了。
从学校回到家已经过了下午四点。百合惠不在,但有说等手术顺利结束就会联络夕纪。由于这场手术可能进行到晚上,百合惠事先jiāo代夕纪自己吃晚饭。夕纪打开冰箱,里面已经放着几道菜,每一道都是她爱吃的。
提早吃完晚餐后,夕纪看电视、翻杂志来打发时间。但是,不管电视还是杂志,她一点都无法专心看,不时看着时钟。
晚上十点过后,电话终于响了,是百合惠打来的,但不是来通知手术已经结束了。
她说,好像还会更久。
“为什么会更久?本来不是该更早结束吗?”
“是啊……反正,好了会跟你讲,别担心,在家里等。”
“我当然担心啊,我也要去医院。”
“你来也帮不上忙呀!不会有事的,听话。”
“好了就要告诉我哦!”
“知道啦。”
挂上电话,一阵qiáng烈的不安包围了夕纪。父亲的面孔在脑海浮现。一想到他也许正在生死边缘徘徊,便全身发抖。
她已经无法思考了。关掉电视,在chuáng上缩成一团,胃部又沉又闷,反胃感接二连三袭来。
下一次电话响起,是半夜一点过后。夕纪接起,来电的不是百合惠,而是一个亲戚阿姨。
“夕纪,跟你说哦,医院的人要你现在赶快过来。阿姨现在去接你,在阿姨到之前,你可以准备好吗?”
“手术结束了?”
“嗯,结束是结束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我现在过去?”
“这个啊,等你来了之后再请他们告诉你。”
“我现在就过去,阿姨不用来接我没关系。”
夕纪挂上电话,立刻奔出家门,搭上计程车,赶往医院。心跳剧烈得甚至让她胸口发疼。
匆忙赶到医院,却不知该往哪里走。夕纪正想先到父亲昨天住的病房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叫她的人,是亲戚阿姨。
夕纪一看到阿姨,便开始发抖。阿姨双眼通红,显然前一刻还在哭。
“夕纪……跟我来。”
“阿姨,怎么了?我爸的手术怎么了?”
但是,阿姨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推着夕纪的背往前走。
夕纪没有再问下去。她怕得到的,会是非常悲哀的答案,一个即使隐约察觉、也不愿面对的答案。她只是默默地走着,感觉好像开始晕眩,脚步也不稳了。
阿姨带她去的,是她从未去过的楼层。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一个房间的门是打开的。阿姨说就是那里。
“我爸……在那里?”
夕纪这么问,但阿姨没有回答。她没看阿姨,不知道阿姨脸上是什么表qíng,但她的确听到呜咽声。
夕纪怯怯地往那个房间走去,阿姨并没有跟过来。
当她走到房间附近时,有人出来了,是穿着白衣的西园,他低着头,一脸疲惫,脚步沉重。
他注意到夕纪,停下了脚步,睁大眼睛,每一次呼吸,胸口便上下起伏。
医生什么都没说,也许是在想该怎么说。夕纪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再度朝房间迈开脚步,她不想听医生说话。
一进房间,眼前出现了一块白布。
那里有一张chuáng,有人躺在上面,白布盖在脸上。有人在chuáng前,坐在铁椅上,头垂得低低的,是百合惠。
脑袋一片空白,夕纪叫喊着,但自己听不见。她冲到chuáng边,以颤抖的手掀开白布。白布下,是健介安详的脸,双眼是闭上的,好像在睡梦中。要活就要活得很酷——父亲的话在耳畔响起。
骗人!这不是真的!——她叫喊着。
就这样,夕纪失去了最爱的父亲。
3
窗帘轨上挂着一件淡粉红色护士服,应该洗过了,但衣角还留着一块小小的污渍。如果连这种小地方都要在意,大概当不了护士吧——穰治自行做了这种解读。
望在餐桌上竖起一面A4大小的镜子,开始忙着化妆。今天值夜班,她任职于帝都大学医院,那里的夜班值勤时间从半夜十二点二十分开始。
望一边在圆脸上抹粉底,一边抱怨工作。她对于休假少感到不满。不仅不能请年假,就连排好的休假也经常被要求销假加班。穰治认为这样可以赚不少钱,没什么不好,但才二十一岁的望,宁愿少赚一点钱也要时间玩乐。
穰治只手枕着头,躺在chuáng上抽烟,烟灰就抖落在枕边的名顿(Minton)茶盘。第一次来这里时,他问望有没有烟灰缸,她想了一会儿才拿出这个。从此,高级瓷器便降格为穰治专用的烟灰缸,但对此,望什么都没说。有时候还会洗gān净,跟备用的烟摆在一起。
穰治认为,如果和这样的女孩结婚,自己也有机会得到幸福。当然,正因为可能xing是零,才会有这种空想。
望的话题不知不觉已转移到患者身上。她说,很多曾经一脚踏进棺材的患者在捡回一条命之后,就变得异常任xing。
即使来这里,穰治多半也是她的听众。除此之外,就是吃东西,上chuáng。当然,他没有不满,若是望对他别有所求,也是徒增他的困扰。虽说是听她讲话,其实也只要附和一下就好,绝大多数的qíng况都左耳进右耳出,只有在听到几个特定的关键字时,才会认真听。
这些关键字的其中之一,突然从望的嘴里说出来。穰治抬起上半身:“你说岛原总一郎住院了?”他对着穿着小背心的身影问,“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镜子里的望,吃惊地看着穰治,只有一只眼睛上了睫毛膏。“嗯,前天住进来的。他来的时候,好像还不打算住院,可是检查结果非得马上住院不可。”
“你之前说是大动脉瘤吧,很严重吗?”
“嗯——”望正专心替另一只眼睛涂睫毛膏。
穰治有点不耐烦。“怎么样?qíng况不好才住院吗?”
总算涂好睫毛膏的望,转过身子来,眼睛眨巴眨巴地问:“怎么样?”
“很可爱啊!我是在问你……”
“听说有这么大。”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拉出七公分的距离。“比jī蛋还大一圈吧。能动手术的,最多也只有这么大了。”
“之前没那么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