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笑小说
然而,孝三并没有察觉这个事实。正因没有察觉,他开始感到焦急。在他心里,已经把这起命案和他的存在价值联系到了一起,命案被淡忘的时候,也就是他被淡忘的时候,到那时,他又不得不回归之前那种平凡、无趣而又郁闷的生活了。
“那个凶手啊,”孝三往杯里倒上啤酒,喝了一口润润喉咙,“我凑巧在现场目击到了,然后把他的特征告诉了警丅察,这才逮捕归案的。”
“咦,这样吗?”老板看来着实吃了一惊。
“是啊。我上周不是也来过这里嘛,就在之后回公寓的路上看到的。”
“真没想到,这可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头一遭听到这番密闻的老板,反正正如孝三的期待。他当下絮絮谈起这个故事,语气已经熟极而流。老板不时附和上一两句“这真叫人吃惊”、“太厉害了”,于是他的口齿就愈发伶俐。
比平常多喝了一瓶啤酒后,孝三起身离开杂煮店。晚风chuī在发热的脸上,好不舒服。
他顺着和上周同样的路线回公寓,边走边想,当时压根儿就没想到,那不经意的一瞥后来竟如此重要。
忽然,他停下脚步。
他想起了某个qíng景。
上周从杂煮店出来,还没走到那条小巷的时候,他曾和一个男人擦肩而过。此刻这记忆蓦然兜上心头。
孝三感到脑袋骤然发烫,心开始狂跳,鬓角流下一滴汗珠,冰冷得让人恶心。
接着腿也颤抖起来,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他晃晃悠悠地迈出脚步。
“红灰条纹……红色条纹……”
他像念咒般一遍遍念着。
红灰条纹的毛衣,是那时擦肩而过的男人穿的。瘦尖的脸、稀疏的眉毛、长长的头发,也都是那个人的模样。
这些根本就不是凶手的特征。在看到小巷里发生的事qíng之前,他碰到过那个人,就此把他的特征错当成了凶手的。
而且……
那个与孝三擦肩而过的男人,就是山下一雄。
与山下擦肩而过后,孝三才在小巷里看到那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
山下不是凶手。
毋宁说,孝三正足以证明他的无辜。
得赶紧去找警丅察,孝三想,然后把真相和盘托出。
可是,如果说出实qíng,别人会是什么反应?
孝三仿佛看到了警丅察怒发冲冠的样子。因为孝三的证言,他们才逮捕了山下,如今却又跑去作证他是无辜的,他们不气得发疯才怪。
周围的人也肯定不再理睬自己了,孝三想。
“夸夸其谈得跟真的似的,结果居然是记错了。”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其实我早就觉得奇怪了,那么迟钝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记得凶手的特征?”
“被他耍了的警丅察肯定也很头疼。”
“最郁闷的还是被错抓起来的人。竟然因为别人认错了人而平白被捕,简直是无妄之灾。”
“听说这次他又证明那个人是清白的。”
“那种话也能信?太蠢了。”
孝三仿佛听到了众人的唾骂声。轻蔑过后,等待他的一定是比以前还要冰冷、还要黑暗的无视。
不能说出真相,孝三想,只能坚持原来的证言。我确实看到凶手穿着红灰条纹的毛衣,但是不是山下就不知道了。虽然我说过他很像凶手,但并没有百分百肯定。也可能是认错人了。就算搞错了,那也是警丅察的责任,怪不得我。如果山下不是凶手,只是刚好那晚穿着红灰条纹的毛衣,那就纯属巧合。凶手也穿了,他也穿了,就是这么回事。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公寓时,孝三坚定了之后的应对方针:绝不向任何人透露自己记错对象的事,绝不推翻先前的证言。
不久,他走到那条小巷前,像那晚一样往里张望。巷子里比他想象的还要幽暗。
他蓦地想起一件事,不由得屏住呼吸。
这地方如此幽暗,根本就不可能分辨出人的衣着长相。他同时还想起,上周在这里看到那两人的身影时,也是暗得看不出一点细节。
妈的,为什么暗成这个鬼样?他环顾四周,发现答案就在斜上方。电线杆上的路灯的荧光管早已老旧,光线微弱,闪烁不定。
孝三只觉胃里像被塞进了重物一样,两颊也抽搐不已。他急急向公寓走去,一进房间就无力地跌坐在没叠的被子上。
他脑中一片混乱,拼命地思索着。
警丅察知不知道路灯的事?
他们好像没在夜间勘察过现场,应该还不知道。
可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知道。审判的时候,辩方也很可能提出反驳,qiáng调在那样昏暗的地方,不可能看清毛衣的花纹。
孝三透过窗子俯视案发现场,那里路灯依然昏暗。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环视室内,最后目光停在流理台上方安装的荧光灯上。这只灯管和路灯用的规格相同。
与此同时,警方这边事态也急转直下,人人困惑不已。
“到底怎么回事?那家伙才是真凶?”负责侦办这起命案的警丅察朝着部下怒吼。
“是的,看来是这样。他对现场的qíng况的供述与事实一致,从他jiāo代的抛弃凶器的地方也找到了带血的刀,他还持有被害人的钱包。”部下答道。
“钱包里还装着钱?”
“对,有现金十万出头,其他的据说是花掉了。”
“伤脑筋。”警部一脸扫兴。
让他们陷入尴尬的,是今天其他警局逮捕的一个抢劫犯的口供。此人供认,下田chūn吉也是他杀的。他说自己和下田素不相识,只是正向找个有钱人打劫一把时,刚巧就碰到了他。
“那家伙作案时穿的什么衣服?”
“听说是茶色夹克。”
“那和目击证人的说法对不上啊。”
“是的,那个目击者还说,两人站在小巷里说话,这也和凶手的供述相矛盾。”
“伤脑筋。”警部又嘀咕了一次,嘎巴嘎巴活动着脖子,“普通老百姓的证言真真假假,就因为这样才难办。”
“他们的话多少有点靠不住。我对您报告过路灯的事吧?”
“听说荧光管旧得很?”
“是的。光线那么暗,不太可能看得清巷子里的人穿什么衣服。那个声称看到了的人,只怕多半是看错了。”
等到十二点一过,孝三悄悄出了房间,手里握着从流理台上方卸下的荧光管。
来到安有路灯的电线杆下,他把荧光管cha进腰带,确认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后,猛地跃上电线杆,然后手足用力,拼命往上爬。
今晚一定要换掉灯管。
这样**或许就不会察觉了。
不想被任何人觉得,自己的证言是信口开河。
他平常难得运动,加上挺着个啤酒肚,要爬上电线杆实在是难如登天。他喘着粗气,流着口水,拼命向上攀爬,汗水直渗进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