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王座
唐都扭头望去,却在看到来人的那双熟悉的灰色眼眸时,瞳孔骤然一缩。
是他!
穿着一身黑色防风装的长发青年像是幽灵一样站在医院的冷调灯光下,身形高挑修长,戴着黑色的帽子和手套,半边脸都隐藏在阴影中,只露出一截苍白清晰的下颌线,浑身上下都是清一色的纯黑。
只是那双淡漠的灰色眼睛,无论如何唐都也不可能认错的。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却在想起这只是那月的梦境后,抿了抿唇,又强行按捺住了询问对方的冲动。
不过,这人就连在梦里也表现得这么神秘,用的假身份居然还是他大哥……
唐都勾起唇,紧盯着对方深邃的双眸,心想这一次,绝对不会再让你跑了。
“你就是病人的朋友?”主任忍不住抬头看了这人一眼,主要是应天的身高接近一米九,比他高了足足一个头,“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听到了吗?”
应天压低帽檐,默默点头。
“那这种情况下,你还确定要做手术吗?”主任顿了顿,还是好心提醒道,“毕竟你们只是朋友,虽然不知道你们平时关系如何,但是你要想好,背负上自己朋友性命的愧疚感是很沉重的。”
“嗯。”
……这是明白了还是没明白?
不光是主任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就连唐都也不禁有些无语。
“算了,开始准备手术吧,”主任无力地挥挥手,“再拖下去就真来不及了,你现在可以去看看你朋友,哦记得别碰他,给他说两句话鼓励鼓励,说不定还能激发他的求生意志。”
医生们匆匆散去,长发青年转头看着躺在病床上意识模糊的那月,停顿了几秒,抬步走了进去。
他站在床边,低头望着对方虚弱的模样,神色平静的不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也丝毫没有对朋友处于病危状况的担忧。从头至尾,他的呼吸都保持得异常平稳,唐都甚至还特意数过了,他连眨眼睛的频率都没变过!
这人真的是人类吗?他怀疑地想。
不过好像正常人也的确没办法出现在深海里,更别提那个把他从濒死之际救回来的神奇之吻了……等一下,这人这一次不会也想用同样的方法救人吧?
唐都的脑海里,瞬间脑补出了一个靠睡美人之吻到处救死扶伤的伟大光辉形象。
话说这一次那月好像也在场,他深沉地想,所以难不成,这人其实是一直在暗中默默守护着那月?卑微暗恋多年爱而不得,他也跟着沾了一回光?
但下一秒,长发青年的所作所为就让唐都猛地回过神来,心神巨震。
他摘下手套,露出瘦削苍白的手指骨节,指尖微微用力,按在了那月写满了神秘字体的胳膊上。
就像是磁铁一样,那一行行字体上突然泛起了淡金色的微光,从那月的皮肤上飞快地被他吸收了过去,融进了他自身的皮肤内。
而唐都直到这时才发现,这人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是有道理的——尽管刚才看不出来,但在他吸收的过程中,青年的额头、脸颊、脖颈、胸膛甚至是四肢躯干上,密密麻麻全都流转着无数的神秘字体。这些字体就像是活着的生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幻着形态,攀附在他的皮肉之上,哪怕是纯黑的防风装也无法完全遮掩它们的存在。
唐都光是定睛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目眩,连忙把视线移到了别处,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而此时,长发青年也已经吸收完毕,重新戴上了手套。
光芒暗淡,那月胳膊上的黑色字迹被留了下来,但当唐都再看过去时,却发现这些神秘字体仿佛真的变成了普普通通的符号,原本蕴藏在其中的神秘力量似乎已经完全消逝了——而原因显而易见。
不是,他居然还没疯?
唐都望着安静伫立在房间中的长发青年,再一次对克里斯的话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说起来,当初他们从莫顿区内河发现那座人面石雕的时候,其实克里斯的话就已经自相矛盾了——他说这种文字只能被刻在人皮上,那石碑底部的神秘字体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它和玫瑰教团用人类骨灰制作出的旧神面具是同类型的东西?
不过,毋容置疑的是,这些神秘字体肯定是对活人的精神力有损害的。
唐都实在搞不明白,究竟是他太正常,还是这个世界的人过于疯狂了。不然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喜欢找死的行为呢?这些神秘字体究竟有什么重要的,能让他们不惜损伤自己的身体也要记录下来……好吧,根据《光辉之书》在神秘学中的地位来看,它们的确很重要。
但是,唐都想,对于这样与自残无异的行为,他果然还是无法理解。
大概是感受到了精神压力的减缓,原本处于恍惚中的那月眼皮轻颤,瞳孔终于渐渐聚焦。他艰难地偏了偏头,抬眼看到了居高临下站在自己床边的长发青年。
“是你啊……”
他虚弱地笑了笑,脸色已经从雪一样的苍白变成了更加不祥的、略微发青发灰的惨淡颜色,呼出的水雾模糊了罩在脸上的呼吸面罩,这让他脸上浅淡的笑容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我还以为……咳咳,是他来接我了呢……”
唐都站在一旁,听着那月连咳嗽都显得气若游丝的声音,深吸一口气,心想等醒来之后自己才不管那月是因为什么原因这段时间一直躲着他,他非得把人拉去做个全身检查不可!
他现在也总算体验到当初克里斯他们苦口婆心让他保重身体的感受了,唐都甚至咬着牙把自己在心里也痛骂了一通,总之像这样把自己性命当成儿戏的家伙,统统都是混蛋!
“你还想活。”长发青年说话了,用的是陈述句。
床上的那月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他似乎是想抬起手,最终却只是微微动弹了一下自己的小拇指,这让他露出了带着一丝自嘲的无奈神情:“是啊。不过……”
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对长发青年请求道:“如果……我死了,请把我埋在……”
“你不会死,”长发青年打断他的遗言,语气依旧平静的可怕,“你心有执念。”
那月安静下来。
他苍白的脸庞上显现出一种悲伤而恍然的神色,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可与此同时,一旁仪器上监测的心率数据竟然神奇地呈现出了攀升的趋势——尽管缓慢,但这份不可能的奇迹,却的的确确在青年这具瘦弱的病躯上发生了。
只是,有那么一秒钟,唐都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然而事实上,那月的眼眶中却干涩的连一滴泪都没有。
白发青年慢慢合上双眼,呼吸微不可闻,整个人从内而外体现出了一种深刻的疲惫感。
“我,”他嚅动着唇,喉头艰难地滚动着,胸前雪白的纱布又渐渐泅开一抹鲜红,“的确……不甘心……”
声音犹如困兽行至末路的呜咽,唐都不禁想起了那天傍晚他们在总督府壁炉边上的谈话,当时那月随意地靠在沙发上,脸上扬起的笑容如清风朗月,蓝眸中倒映着壁炉的火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在冬日小木屋里烤火取暖的白色长毛猫,懒洋洋地躺在小窝里打着盹。
那月平时给人的感觉也正是如此,一只优雅矜贵的品种猫,所以唐都经常会在心里戏称他为总督府的两大吉祥物之一——另一位是克里斯。这俩就连性格也和大多数猫狗一样,天生反冲,八字不合。
但唐都却没想到,那月随口一提的感叹,背后却藏着一段如此惨痛的经历。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他望着手术室上亮起的红灯,再一次控制不住地想道。
在手术开始一分钟后,长发青年最后望了一眼紧闭的手术室大门,转身离开。
“等一下,您不在外面等他出来吗?”之前给他签同意书的小护士看到他,惊讶地问道,大概是出于对那月的同情,她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愤怒,“你们不是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