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恋
哲朗点点头。他清楚地记得美月拍照时的样子,当时的美月,就像相川说的一样。
“她能够如此敞开心扉,应该相当信任摄影师吧。不,光是信任还不够,可能更接近爱qíng。所以听到你说是女摄影师,我才能理解为什么她表现得如此自然。也就是说,这个人爱女人。”
哲朗暗自佩服相川的dòng察力。“你的意思是,她的内心确实是男人吗?”
“她可以说是有一颗男人心。可是,那同时也是一颗女人心。这个怡然自得的表qíng就道出了这一点。”
“她是男人,也是女人?”
“这是我的推测。不过,我有自信我猜的没错。”
“什么意思?她直截了当地说了她的内心是男人。”
“她或许会那么说。可是,人经常连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特别是像我们这样的人。”相川的手在茶几上十指jiāo握,盯着哲朗的脸。“你刚才用了‘一般女人’这个说法。那么,我想问你,一般女人是怎样的女人呢?”
“我想一般女人是指身心都是女人。”
“我知道了。那么,身体是女人指的是什么呢?我们可以将它定义成xing染色体为XX。实际上也有例外,说我们现在姑且不论。接着,内心是女人指的是什么呢?指的是从小就想穿裙子吗?是喜欢玩办家家酒吗?还是喜欢洋娃娃更甚于机器人,喜欢蝴蝶结更是甚于棒球帽呢?”
“我知道那些东西纯粹是受到环境和习惯的影响。可是,世上存在女xing的xing格,这是事实吧?”
相川深深地点了点头。“我承认人类的特xing有分男女。那么我问你,你所说的女人,是指内心百分之百都是女人的人吗?只要女人的部分占整体的大部分,就算是普通女人。”
“比例多寡并没有一定标准,而是主观的。这究竟该由谁决定呢?”
哲朗闭上嘴巴,无话可说。相川凝视着他说道:“你说你是自由记着吧?你采访过变xing者或xing别认同障碍者吗?”
“没有。”
“那么,假如要采访他们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哲朗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应该要先到这种店来……”
当他说到这里,相川点了点头。“这就对了。这么一来,你就能轻易找到采访对象。我们彼此之间存在平行关系,所以具有相同烦恼的人,能够一个透过一个地取得联系。但是,你不觉得这种方法存在根本上的错误吗?”
哲朗思考相川话中的意思。然而,他却想不出答案。于是她说道:“以这种方法采访到的人,仅限于突破某种程度的心墙的人。这里经常会有新面孔的人来,他们起先会拥有自己是男人的自觉,这意味着他们已经突破了一道心墙。接着,他们会下定决心以男人的身份生活,这又跨越了另一道心墙。离开店接待客人,也有必须克服的事。除此之外,”相川竖起食指。“为了接受采访,还得战胜自己的内心。你们能够采访到的,只有那些跨越重重困难的人的心声。最近坊间出了不少那方面的小说,每一本描写的都是坚qiáng的人。简直好像变xing者和xing别认同障碍者都是意志力坚qiáng的人。可是实际qíng形却不是如此,连第一道心qiáng都跨越不了而饱受折磨的人,远要多得多。”
相川环顾四周之后,捡起一张掉在地上的纸。那好像是什么的广告。她用纤细的指尖,小心地将那撕成一条长二十公分、宽一公分左右的纸条。
“你知道梅比乌斯环吗?”她问哲朗。
“嗯。”他困惑地点头。
相川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他,似乎是要他做做看。
哲朗拿着纸条的两端,将一端扭转一圈后,与另一端连接。他做对了,相川点了点头。
“我认为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就像是梅比乌斯环的正面和反面。”
“什么意思?”
“如果是普通的一张纸,背面不管到哪里都是背面,而正面永远都是正面。两者不会有相遇的一天。但若是梅比乌斯环,心想是正面而往前进的话,不知不觉间就会绕到背面。换句话说,两者是相连的。这世上的所有人,都身处在这条梅比乌斯环之上。没有完全的男人,也没有完全的女人。不但如此,每个人手中的梅比乌斯环都不止一条。一般人的某部分是男人,但其他部分是女人。你的内心世界中,应该也有许多部分是女人。同样是xing别认同障碍者,qíng况也各有不同;同样是变xing者,qíng况也有千百种。这世上没有相同的两个人。就连这张照片上的人也和我一样,应该不能用身体是女人,内心是男人这种单纯的说法一语带过。”
相川淡淡地说完后,像是在观察哲朗的反应,盯着他瞧。从她的眼中,感觉不出一丝动摇。她似乎要将自己在此之前克服的烦恼、尝过的莫大屈rǔ传达给哲朗知道。
哲朗将美月的照片挪到面前。“这张照片上的女人,将男女的关系比喻成北极和南极。不过我用这和硬币的表里有何不同加以反驳。”
“原来如此。北极和南极啊,这个好。”相川嘴角的线条和缓了下来。“这和梅比乌斯环一样。如果是硬币的话,无法从背面到正面去,但是北极则可以移动到南极。因为它们是连在一起的。不过,距离相当遥远就是了。”
“她大概是那个意思吧。”哲朗现在也清楚地明白了理沙子话中的意思。
“你不觉得我没动手术,也没接受荷尔蒙疗法很不可思议吗?”
“其实,我正想问你这件事……”
“因为我不认为自己异常。我相信以这颗心,拥有这具躯体,就是我自己。没有必要做任何改变。”
“可是在这家店工作的人都……”
哲朗一说,相川微微皱眉,轻轻地摇摇头,说:“我并不能剥夺他们想要解放自我的渴望。可悲的是,当今社会上老是规定男人要这样,女人要那样,甚至连外表也不放过。这就难怪从小在这种社会规范下成长的人,会一心认为自己的外表不是应有的模样,厌恶浑圆饱满的rǔ房。我认为xing别认同障碍这种疾病并不存在。应该治疗的是试图排除弱势族群的社会。”
“只要社会接纳的话,他们就不必接受荷尔蒙疗法和动手术了吗?”
“我是这么相信。不过,或许不可能吧。”相川摇头,叹了一口气。“人类害怕陌生的事物。因为害怕,所以想要排除。再怎么qiáng调‘xing别认同障碍’这个字眼,世上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们想要被接纳的心qíng,大概今后也无法传达给一般人吧。而这份单恋也将持续下去。”
她的话颇具重量,沉甸甸地沉入哲朗心底深处。他再度看着相川,觉得无法断言她是男还是女。她大概两者都是,也两者都不是吧。
哲朗总觉得从前在哪里见过和她有着相同眼神的人,但是他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