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身
父亲去世时我上高三。蜘蛛膜下出血。医生说他gān活太拼命了,太概是所谓的过劳死。父亲确实很勤奋。我本想进美术学院,这时不得不改变计划。父亲留下了一点遗产,母亲说她可以出去工作养活我,但我不能那么没出息。
可以上学,还有工资拿——被这样好的条件吸引,我参加了现在所在工厂的系统职业学校入学考试。除了画画,我对机械也感兴趣。
学校的学制和大学一样是四年。至此还算一切顺利。然而,母亲心脏痛发作让我手足无措。一天,我从学校回家,发现她倒在厨房。我知道,以后没人能保护自己了。我默默哭了好几天。
“别为难自己,活得像你自己就行了。”母亲生前常这么说。她了解我。我也像母亲说的那样活着,平凡,默默无闻,这样比较适合我。
一天夜里,堂元博士带着若生助手走进房间。和以往的巡查不同,博士腋下夹着个大大的文件夹。我有些紧张。
“今天怎么样?”
“还行。”
“嗯。”博士点点头,在chuáng边放了把椅子坐下,“今天给你作个测试,目的是确认一下脑功能恢复了多少。”
“我觉得恢复了很多。”
“嗯,听了小橘的报告,我知道你的健康状况不错。但是,脑的损伤会以完全想象不到的形式表现出来,我们得加倍小心。”博士打开膝盖上的文件夹,“先问问你的名字吧,然后是年龄和住址。你大概会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但是否记得自己事关重要。”
“我不会那么说的。我叫成濑纯一,二十四岁,住在……”我流利地回答。
博士又问了家庭和经历。我说起父母时,站在博士后面的橘小姐垂下了眼帘。她是个善良的女子。
“你说你曾经想当画家?”
“对,现在我也喜欢画画。”
“哦,现在也是?”博士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周末时基本上我都在画画。”
现在我的房间里大概还摊着刚开始画的画布呢。
“你都画些什么呢?”
“什么都画,最近主要在画人像。”
模特儿总是同一个。
“嗯。”博士稍稍直了直腰,舔舔嘴唇,“现在呢,还想画画吗?”
“想。”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接着,他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让我接受了智力测试的笔试,测的是计算能力和记忆力。我觉得自已的智力和遭遇事故前似乎没什么差别。
“辛苦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博士把我的答案夹进文件夹,站了起来,然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俯视着我,“小橘跟我说了你想给朋友寄信的事,批准了。”
“多谢。”我在chuáng上点头致谢。
“你的朋友叫……”博士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纸片,“叶村惠——是个女孩子。”
“是。”我觉得脸上一阵发烧。
“怪不得。其实,自从你被带到这儿,好像有个女孩子每天早上都跑到问讯处询问,没准就是她。”
“大概是。”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博士看我的眼神比以往要严肃,“现阶段我们必须保存所有关于你行动的材料,所以你写的信也得用复印件寄给对方。”
“让我公开信件?”我吃了一惊,提高了声音。
“不会公开。”博士肯定地说,“只是作为我们的资料暂且保存,不会给任何人看,不需要时会当着你的面销毁。”
我目瞪口呆地依次看看博士和两个助手的脸,他们都丝毫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
“真没办法。”我耸耸肩,“能把信的原件寄给她吗?寄复印件实在……”
堂元和若生互相看了看,终于冲我点点头:“行,我们也让一步。”
他们俩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若生独自回来,手里拿着一次xing相机,像是要用它给我照相。
“难得照个相。”他把电动剃须刀借给我。我不胜感谢。要是胡子拉碴的,做什么事我都会无法集中jīng神。
剃完胡子,若生帮我随意拍了几张,让我从中选出满意的。哪张都差不多。看着照片上的自己不太像病人,我放下心来。
“是女朋友吧?”离开前他问道。
他问得再自然不过了,我也若无其事地回答:“啊,没错。”
过了一会儿,橘小姐拿来明信片和签字笔,说今晚写好了放在chuáng边,下次阿惠来的时候就能替我jiāo给她。
确信她的脚步声远去后,我伸手拿过卡片和笔。只要能和阿惠联系上就好。阿惠一定很担心我,收到我的信也许会像孩子一样雀跃——想到她的样子我就怦然心动。
第一次见到叶村惠是在两年前,她碰巧去了我经常光顾的画具店做店员。她不是美女,但身上有一种令周围空气变得温暖的气质。我有种冲动,想抛开店员和顾客的关系和她说话,但我从没和女孩子jiāo往过,连约她去咖啡馆都开不了口。我能做的只是尽可能长时间地黏在店里,买上许多零碎东西——买的越多,在收银台前面对她的时间就越长。
先开口的是她,问我在画什么。我兴奋不已,急忙说起了当时刚开始画的花卉。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画的意境描绘出来,她听后说很想看看那幅画。
“那我下次把它带来?”对我来说,这话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口的。
“真的?好期待呀。”阿惠把双手合在胸前。
那天回到家,我衬衫的腋下部分已汗湿了一片。能跟她亲近让我喜出望外。
第二天,我拿着画兴冲冲地来到画具店。推开玻璃门前的刹那,我注意到店里的qíng形——阿惠正和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说话,那表qíng不是店员对顾客的那种,比前一天面对我时还要亲热。
我没有进去,径直回了家,把画扔在一边倒头便睡。我厌恶自己的愚蠢——她并没有对我特别亲热,而是对谁都如此,要是我果真拿着画去,就算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为难。
以前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别人对我稍稍亲热一点,我就头脑发昏,产生对方对自己有意的错觉。每当意识到那不过是好感或是社jiāo辞令,我就会厌恶自己,觉得受到伤害。
我此后很久都没去那家店,不知为什么,我害怕碰见阿惠。
后来再碰见她,不是在店里而是在公jiāo车上。我一眼就注意到她了,心想她不一定记得自己,就没有打招呼,结果她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最近都没见到您呀,很忙吗?”阿惠问。
我呢,光是见她还记得自己,脑子就一片空白了。“啊,不……”我语无伦次。
她接着说:“花儿还没画好吗?”
啊!我在心里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