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
“该办的还是要办哪。”铃江学姐一边打点返家的行李一边说:“不过这些事等二月回来再讨论也不迟,先预祝二位寒假一切平安。”她说着鞠了个躬。
“二月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喔。”chūn子学姐对我说。
“好的,我一定会笑着回来报到的。”我也用力点了头。
但是,我失约了,因为这个冬天,我家发生了恶梦般的惨事。
那一天是十二月二十九日,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日期,快乐的团圆光景在一夕之间完全走样。
看见许久没回家的我,爸妈显得很兴奋。父亲照例搬出一大堆问题,学校课业如何、宿舍生活如何、朋友如何、老师如何……诸如此类。
“还不错啦。”
我的回答却只有这么短短一句,其实有些过意不去,但父亲还是眯起眼连连点头,直说“那就好、那就好”。
母亲一点也没变,话并不多,但对我细心呵护,我无从判断这是出于她对女儿真挚的爱,还是她心中有个完美母亲的蓝本,她只是照着蓝本行事。不过,当时曾发生一件让我印象深刻的事,那天我想去厨房帮忙母亲做菜,只见母亲在流理台前愣愣地站着,正想开口的我又将话吞了回去,因为我发现她脚边的地板上不大寻常。
水滴一滴滴落在木头地板,而水正是从她下巴淌下来的,这时我才发现她在哭。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大人哭成这样,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背影散发出让人难以接近的气息,我连“妈妈你怎么了?”都不敢问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厨房。
晚餐的餐桌上母亲又恢复了往常的完美笑容,将亲手做的菜一盘盘端上桌,那天吃的是附近港口海鲜的日本料理。
饭后母亲端出了苹果茶,我一边喝着茶一边大谈明年的目标与将来的抱负,父亲和母亲都露出满足的笑容。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
没多久,qiáng烈的睡意袭来。
当时我正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没看见父亲,或许是在书房吧,父亲刚刚好像也说有点想睡觉。
母亲在厨房收拾碗盘,我想帮忙,她却叫我坐着休息就好。
电视正在播两小时的连续剧,剧中有我喜欢的演员,我很想看到最后,意识却愈来愈模糊。一看时钟才晚上九点半,虽然习惯了宿舍的作息,这个时间有睡意并不奇怪,但我总觉得不大对劲,那种悃好像整个人会被吸走似的。
我想站起来倒杯水喝,发现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了,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转了一圈,接着我便失去了意识。
我感觉全身轻飘飘地浮在空中,我想我应该是被某个人抱在怀里,但我神智很恍惚,无法判断这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在做梦。
脸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我醒了过来,接着qiáng烈的冰冷转为痛觉,我想翻个身,却发现不只脸颊,全身都冷了起来,于是我张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夜晚的天空,无数星光散布在黑暗的天幕,周围的景物慢慢进入视野,我发现自己正躺在我家庭院的积雪上。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冷得直发抖,身上只穿着毛衣和牛仔裤,连鞋都没穿。
下一瞬间,身旁传来轰然巨响。
不,单纯的巨响已不足形容那爆炸声,随着大地的震动,我的身子也为之动摇。
一团火球从我头顶落下,我当场抱住头卷起身子,一股热风从我背上掠过。
我战战兢兢抬起脸,眼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景象。
我的家在燃烧。刚刚还笼罩着团圆气氛的家,如今却被火舌吞噬。
我逃到庭院大门边又回头看了一眼,刺眼的巨大火焰让我几乎睁不开眼,但火光中摇曳着的影子确实是我家的屋子。
有人高喊着“危险!”跑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拖着我离开院子,后来才听说他是住附近的老伯。当时身旁有一大群人赶来帮忙,我的眼里却一个也看不见。
我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大事,一径愣愣地看着从小到大居住的屋子不停地燃烧,火焰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吞没了整个家,我最喜欢的阳台垮了,米huáng色的墙壁眼看变得焦黑,我房间的窗户正不断喷出火焰。
直到听见消防车的鸣笛我才回过神来,不知为什么,我甚至没意识到这就是火灾。
我一边哭一边喊着爸爸妈妈,身旁似乎有人不停地对我说“别担心、别担心”,但我只是一直哭,喊到嗓子都哑了。
消防队员迅速灌救,没多久便把父亲抬了出来。父亲躺在担架上,头发和衣服都烧焦了,脸上还有擦伤,我跑去父亲身边,还顾不及他身上的伤势便先问:“妈妈呢?”
担架上的父亲望着我,他的意识很清楚,伤势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
“鞠子吗?”父亲呻吟着说:“你妈妈她……”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后来直到被抬入救护车里,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哀伤地凝视着我。
大火仿佛嘲笑着人类的无能为力,持续地猛烈燃烧,随后赶来的警察把我带上了警车,我在火车内看着消防队员灭火,逐渐理解一件事,此时的灭火作业并不是为了拯救我家,而是为了防止火势延烧到其他房子。
大概是警方的安排,这一晚我住在邻居家,但我一心只想知道母亲是否平安,邻居伯母一直和我说没事的、不用担心,但我很清楚那只是口头的安慰。就这样,我度过了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隔天早上舅舅开车来接我。
“我们要去哪里?”我望着驾驶座上的舅舅问道。舅舅喜欢滑雪,平常看上去总是年轻有活力,这天却是一脸失魂落魄,仿佛老了十岁。
“去医院看爸爸。”
“妈妈呢?”
舅舅仍直视着前方,沉默了片刻之后说:“妈妈的事等到了医院再和你说。”
一句“妈妈是不是死了?”只差没脱口而出,昨天我整晚没合眼,满脑子想着这件事,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途中我们经过我那遭受大火洗礼的家门前,舅舅应该是心思不在开车才会开进这条路。我仔细望着我家的残骸,其实已经不能算是残骸了,因为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黑色的块状物,灭火时洒上的水隔了一夜结成冰,如今正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父亲的头、左臂及左脚都包着绷带,jīng神还不错,也能正常说话,他说他只受到轻微烫伤。
过一会儿舅舅离开了病房,不知是主动离开还是父亲事先和他说好的,病房里只剩我和父亲,父亲凝视着我开口了:
“你妈妈来不及逃出来,她死了。”或许是害怕一旦停顿便再也说不出口,父亲话说得很急,接着他仿佛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轻轻吁了口气。
我默然不语只是点了点头,我早有心理准备了,昨晚我已经把该哭的份都哭完了。
然而我还是无法压抑不断涌上的qíng绪,一滴眼泪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滑下,我开始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