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
但我偶尔会回火灾现场看看,那里荒废了好一阵子,后来在我升高中的时候改建成停车场。
不论经过多少岁月,我永远无法忘怀那一晚发生的事,难以理解的数个疑点在我心中逐渐凝结成一个巨大的问句,深深烙印在我脑海。
——母亲为什么要自杀?
警察和消防队的分析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母亲绝对不会在密闭房间内长时间使用瓦斯暖炉,也不会切断瓦斯外泄警报器的电源。
母亲的死一定是自杀,而且她原本想拉我和父亲陪葬。我想起那晚突然袭来的qiáng烈睡意,不禁怀疑餐后母亲端出来的苹果茶,谁能保证茶里没下安眠药?母亲原本打算让我和父亲睡着,把整间屋子灌满瓦斯,然后点火引爆。
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点我怎么也不明白,还有,她之前为什么要避着我?
我能肯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父亲知道一切真相,所以他才会对警方隐瞒母亲自杀身亡的事实。
但父亲对我也是只字不提,就算我偶尔聊起母亲,他也只是面无表qíng地这么说:
“把悲伤的事埋在心底吧,别再提了。”
就这样,五年多的岁月过去了。
双叶之章 一
休息室里的时钟是类似从前小学教室墙上挂的圆形钟,可是今晚指针的移动速度特别怪异,盯着看会觉得它好像老先生爬楼梯似地走得很慢,但稍微移开一下视线再回头看,指针又仿佛以惊人的速度飞快移动,不禁怀疑有人趁我不注意对时钟动了手脚,吉他手阿丰从刚刚就一直跑厕所;鼓手宽太抖着脚一边假装陷入沉思;贝斯手友广则是一下子打哈欠、一下子翻阅和我们无关的脚本,乍看似乎相当自在,但我知道这只是他拼命装出大人物的沉着模样,所有人里面最紧张的其实就是他。总而言之,三人都是可爱又平凡的大男生。
我再次望向时钟,距离出场还有二十分钟。
“别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呀。”友广似乎察觉我的焦虑,“紧张也没用,就保持平常心上场吧。”
我不禁轻笑出声,紧张到双唇僵硬的他实在不适合说这样的台词,不过攸关男生的面子,所以我乖乖地回道:“说的也是。”
“哪有办法说平常心就平常心啊!”毫不掩饰紧张的阿丰说:“啊啊,我有预感我会出错……”
“喂,争气点。”宽太的声音很细,和他的体型完全不搭,“只要你吉他引导得好,我就算稍微出错也不会太明显。”
“呿,别赖着我啦,去赖双叶才对。”
“没错。”友广听到阿丰的话,也看着我说:“外行人根本听不出演奏的好坏,所以正式上场的成功与否全看双叶的表现了。”
“你们什么意思嘛?这种节骨眼还给我压力。”我不禁跺脚。
“没事啦,总之放轻松吧,放轻松。”友广拿起脚本当扇子对着我猛扇,他们也知道要是主唱压力太大就糟了。
“今天只要正常表现就能过关对吧?”宽太的口吻像是和自己确认。
“导播是这么说的啊。”阿丰答道:“他说最近大概不会有什么令人惊艳的乐团出场,不过他也说不能掉以轻心,我们要是表现太烂还是会被刷掉的。”
“毕竟是现场转播啊。”
“出错又不能重来呀。”
宽太与阿丰同时叹了口气,这时身材矮小、满脸青chūn痘的助理导播走了进来。
“各位准备上场了哟。”
虽然他的语气轻松且毫无威严,听到这句话的我们却顿时全身僵硬。
“该来的终于来了。”宽太第一个站起身。
“我又想上厕所了。”阿丰苦着一张脸说道。
“结束后再去上啦,反正一定一滴也尿不出来。唉,真拿你们这些家伙没辙。”友广边说边拼命舔着嘴唇。
我也站了起来,反正到这地步已经逃不了了,我现在该做的事就是把这三个傻小子赶上场去,然后扯开嗓门好好地唱,尽全力让我们乐团过关。
走出休息室,我做了个深呼吸走在长廊上,前方三人走路的模样仿佛没上油的金属人偶,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好生羡慕他们要面对的只是上电视前的紧张心qíng,哪像我,满脑子都在担心今天登台的后果。
“当然不准,你在说什么废话。”妈妈说。
不出我所料。我早知道她会反对,所以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仍免不了沮丧。
场景回到当初我告诉她我可能会上电视的时候。
我们母女和平常一样面对面围着小餐桌吃晚餐,那天轮到我做菜,我故意煮了烤茄子、蛤蜊汤等等妈妈爱吃的菜。
“怎么了?一定有鬼,你在打什么注意?”妈妈一看桌上的菜色便察觉了,我嘴上回答“没有啊”,但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于是我看准把妈妈心qíng最好的时刻说出了要上电视的事。
妈妈的表qíng一下子由圣母变成恶鬼,然后说出了上述那句话。
“为什么不行?”我用力将筷子搁到桌上。
“不行就是不行。”妈妈的表qíng又从恶鬼变成了冰冷的扑克脸,只见她默默地将我做的烤茄子塞进嘴里。
“这不公平,至少要告诉我理由吧?”
妈妈放下筷子,将眼前的料理推到一旁,手肘撑在桌上,脸凑近我说道:“双叶。”
“gān嘛。”我不禁微微向后一缩。
“你高中刚开始玩乐团的时候妈妈和你说什么来着?”
“必须兼顾学业和家事……”
“还有呢?”
“不能随便和乐团的男生jiāo往……”
“我记得还有一点吧?”妈妈瞪着我。
我叹了一口气说:“不能把乐团当职业,也不能上电视。”
“没错,你都记得嘛,看来不需要我解释理由了。”
“等一下。”妈妈正想将盘子拉回面前,我出声了,“我记得我们的约定,但现在状况和那时候又不一样,如果高中生随便组个乐团便夸口说要朝职业之路迈进而荒废课业,我也觉得不妥,但我现在是大学生了,二十几了,我有能力自己下判断,也很清楚自己有没有实力把乐团当职业。”
“喔?”妈妈打量着我,“就凭你的歌声能把乐团当职业?”
“我有自信办得到。”
“哈,真会说大话,小心哪天被环保署开罚说你制造噪音。”
“哼,你又没听过。”
“不用听也知道,你可是我女儿。”
“你不是常说我和你一点也不像吗?”
“是啊,可惜你父亲也是个大音痴。啊啊,可怜的双叶小妹妹,无法挣脱遗传的束缚。”妈妈拿起生菜沙拉里的芹菜咬得喀喀作响,吃光之后狠狠瞪着我说:“总之不行就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