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
我想起从前在学生宿舍细野修女和我说过的一番话,她说,对一个人而言,父母是谁并不重要,因为每个人都是神的孩子,世上没有任何人是在违背神的旨意之下诞生的……
真是如此吗?我的这张脸与这个身体的诞生,真的没有违背神的旨意吗?
昨天晚上我打电话回札幌舅舅家,接电话的是舅妈,她听到我的声音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兴奋地问我“今天去了哪里”之类的,我实在挤不出开朗的声音,只好敷衍了两句便请她叫舅舅听电话,舅妈听出我不大对劲,不断追问“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反正你叫舅舅来听电话就是了。”我忍不住喊道。我从不曾以这种口气和舅妈说话,她似乎吃了一惊。
数秒钟之后,话筒传来舅舅的声音:“怎么了?”
我吞了口口水说:
“舅舅,我想问您一件事,这件事很重要,我希望您能坦白告诉我。”
舅舅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听到这句话,任谁都无法保持平静吧。
“你想问什么?只要我答得出来,当然不会瞒你。”舅舅也变得很慎重。
“是关于我妈妈怀孕的事。”我鼓起勇气问道:“我妈妈是经由体外受jīng怀孕的吗?”
久久沉默了片刻,接着重重吐出一口气,“鞠子,”他说:“你到底在东京做些什么?”
“请先回答我的问题,舅舅,我妈妈是不是透过体外受jīng怀孕的?”我发现自己愈说愈大声。
又是一阵沉默,舅舅开口了,“你现在在哪里?把你那边的电话号码告诉舅舅好吗?我等一下打给你。”
“请你现在就回答我,还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鞠子你听我说,舅舅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想问这件事,总之我先联络你爸爸……”
“别告诉我爸!”我大喊。
“鞠子……”
“对不起,我太没礼貌了。”我闭上眼做了一次深呼吸,“舅舅您如果要联络爸爸,也请等我们谈完之后,求求您,告诉我,我妈妈是不是经由体外受jīng怀孕的?”
舅舅似乎放弃了,只听见他叹了口气,我有种封印即将被揭开的预感。
“关于那件事,我也是一知半解。”舅舅说。
关于那件事……
光这几个字便足以支持我的推论是正确的——体外受jīng与氏家一家绝非毫无关联,否则舅舅不会用“那件事”这样的字眼。
我压抑住想放声尖叫的qíng绪说道:“可是您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吧?”
“我真的只知道大概而已。”舅舅说着轻轻咳了一声,“姐姐确实曾经考虑经由体外受jīng技术怀孕,你外婆也找我商量过这件事。”
“外婆?”
“嗯。那时候姐姐一直没办法怀孕,周围的人给了她很大压力,姐姐一天到晚被带去参加求子仪式,或是被要求做一些毫无科学根据的迷信行为。后来我们听说姐夫的学校,也就是鞠子你爸爸的大学正在进行体外受jīng的研究。”
“果然……”
“当时世界上还没有体外受jīng的成功案例,但研究本身相当顺利,据说接下来成功的机率很高,所以学校方面也在寻找愿意配合实验的夫妻,你外婆听到这件事便打算让姐姐试试看,姐姐自己好像也有意愿。”
“所以……就做了?”
“不,应该没做吧。”舅舅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把握,“当时姐夫很反对,他认为应该等技术成熟一点再说。”
“但说不定他们还是偷偷做了体外受jīng,只是舅舅您不知道而已,后来生下来的孩子就是我……”
舅舅什么也没说,似乎是默认了。
“就算真是这样又有什么关系?”过了一会儿,舅舅说道:“你和一般的孩子又没什么分别,你一样是爸爸和妈妈的孩子呀。”
换我沉默了。爸爸和妈妈的孩子?但爸爸是谁?妈妈又是谁?
“喂喂?鞠子?你在听吗?”舅舅叫我。
“在……,我在。”我勉qiáng挤出声音。
“我也有话想问你,你在东京做什么?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对不起,”我说:“请您什么都别问。”我径自挂上了电话。
我不知道舅舅之后采取了什么行动,或许联络了父亲吧,但我不在乎,反正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可能与父亲维持过去的关系了。
我在浴室洗把脸回到客厅,一点食yù也没有,我愣愣地看着冷掉的火腿蛋。
母亲当初接受了体外受jīng,这点已无庸质疑。正因如此,她才会那么介意女儿长得不像自己,虽然我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但她无法像一般的母亲确信肚里的孩子是她的亲骨ròu。
母亲的疑虑恐怕成真了,当初在她的子宫里着chuáng的是一颗和她毫无瓜葛的受jīng卵,但是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结果?
“或许是你母亲的卵子有某种缺陷,但你父亲无论如何都想要小孩,所以使用了别人的受jīng卵吧。”
这是下条小姐的推论,但就算是这样我也很难原谅父亲的行为,难道他以为我和母亲能一辈子过得安稳平静毫不起疑?
不过还是有疑点,如果母亲真的是代理孕母,为什么只接受了双胞胎的其中之一?关于这一点下条小姐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就在我终于把那盘火腿蛋放进微波炉打算吃点东西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昨天见过面的望月丰先生打来的,他说他现在在自己家里。
“和双叶小姐取得联络了吗?”我问。
“一直联络不上,她好像退房了。”
“这么说她快回来了?”
“这我也不确定,不过她要回来之前应该会打电话给我。还有,我遇到了一件怪事。”丰先生压低了声音,“昨晚我在双叶家待到七点左右,有个奇怪的刑警找上门来。”
“奇怪的刑警?”
“那个男人一脸凶相,问我双叶现在在哪里,说有急事要联络她,我只好告诉他双叶在旭川下榻的饭店,但那个男人根本没记下来,反而问了奇怪的问题,他问我除了这间饭店还不知道双叶会去哪里。”
“会去哪里……”
“很怪吧?双叶住进那件饭店的事除了我应该没人知道,但听那个刑警的口气好像早就知道了,只是在那里找不到双叶才跑来问我。”
“的确很奇怪。”
“我说我也不知道双叶在哪里,他就说,如果双叶和我联络一定要通知他,丢了这句话就走了,但我总觉得怪怪的,而且我突然想到一点,”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那家伙根本不是真正的刑警,因为他没拿出警察手册,我猜他是为了探听双叶的下落才自称是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