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全书
他刚进家门,警察尾随而至。他拒捕,但是被捕了。他被关进监狱,很快又越狱了。他开始在全国各地做案,盗窃,抢劫,贩毒,他在火车上认识了库尔班,又介绍库尔班认识了自己的贩毒上线。在他家附近埋伏守侯的警察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河南的走了,吉林的又来了。车站,码头,广场,甚至他家门口的电线竿上都贴上了通缉令。
小油锤有好几次都差点被抓住,例如1999年的那个夏天,他藏身在打麦场上的第二十一个麦垛里。追捕他的警察,只搜索了二十个麦垛就放弃了。小油锤听着脚步声渐渐走远,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自首!
被通缉的这些年里,小油锤最初是在恐惧中过日子,最后是在思念中过日子。他觉的自己早晚都会被抓住,他甚至盼望着那一天快点到来。
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坐在火车上看一眼自己的家。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接近,虽然这一刹那的接近转瞬即逝。
现在他正出神的凝视着窗外,再过半小时,他就可以看到自己家的小院子了。他想起离家的那个夜晚,雪花飘着,炉火正旺,炖着一只jī,老婆把儿子逗的咯咯笑。这个画面他久久不能忘怀,他在潜逃流窜的日子里深深呼吸就能闻到炖jī的香味,那只jī炖了很多年,家应该还是老样子,一切都没有改变吧。
小油锤的对面坐着一个穿军装的老人,老人观察他很久了。
“你的手怎么回事?”老人问道。
“没事,”小油锤的手缠着绷带,他把手举起来说,“被玻璃划了一下。”
“看来这个大年夜要在火车上过喽,我去看儿子,你呢,家里都有什么人?”
“有老婆啊,”小油锤回答,“还有个儿子,4岁了。”
也许是为了打发旅途的寂寞,老人开始喋喋不休的说起自己家乡过年的风俗,还有子女的一些琐碎的小事,我们常常遇到这类可敬而又生厌的老人。小油锤最初还愿意做一个听众,后来不耐烦了。老人丝毫没有闭嘴的意思,又闲扯起自己早年当兵时的故事,最后他问小油锤,“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我说我是一个通缉犯,你相信吗,”小油锤用那种开玩笑的语气说,“杀人放火,无恶不做。”
老人吃了一惊,态度随即变了,他打量着面前的这个长发青年说,“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杀人犯,不象,说真的,我可以一拳把你打倒,我不怕你,我还不老,只有73岁,抓住你的领子象抓一只小jī一样,把你扔到警察那里。可是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看不起你,真的,你大概是gān过什么坏事吧,你应该自己去自首。当然,自首之前,可以先回家看看,毕竟快过年了嘛。看看老婆孩子。每天早晨你老婆在村里是第一个醒来,晚上是最后一个睡觉,一整天都在田里,背不动一袋玉米但是还要背。你的儿子到处游dàng,没人管没人问。”
小油锤不说话了,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思考。
老人继续絮絮叨叨的说,“一个女人拉扯一个孩子不容易。你儿子吃的比猫好一些,比狗差一些,这是因为物价的原因,排骨比鱼要贵。你呢,我看不起你,说真的,你是一个胆小鬼。你走过一个幼儿园的时候,听到很多孩子在笑,在做游戏,那时,你的儿子在做什么呢,他在哭。小孩都是小鸟,但是你儿子从来不唱歌。别的孩子有玩具,毛毛熊或者卡通画,你儿子呢,只能用尿活泥巴,或者堆沙子,把树叶放在臭水沟里看着它们漂去。现在,别人家在吃饺子,猪ròu芹菜馅的,或者羊ròu胡萝卜馅的,但是你老婆呢,我和你打赌,她吃的是白菜馅的,也许会把火腿肠剁碎放进去,就是那种一块钱一根的火腿肠。你的儿子呢,在旁边吮吸着手指,谗的要命,你说你是通缉犯,不会是和我开玩笑吧?”
小油锤把头扭向窗外,他看到了他的家,小院依然安详,一个孩子在门前的杨树下玩耍,泪水立刻涌出来模糊了视线——他认出那正是他的儿子。
他迅速擦掉眼泪,站起来整理行李。
“怎么,到前面你该下车了吧?”老人问道。
“不,我现在就下去,一分钟也等不及了。”小油锤说完,爬上桌子,蹲在车窗口,因为前面有个小站,所以火车行驶的并不快。他先观察了一下地形,然后纵身一跳,他想跳到铁轨旁边的一个水塘边上,那水塘边有枯萎的芦苇与荷叶,但是他跳的时候,衣服被窗口上的挂钩钩了一下,他落在铺设铁轨的石子上,摔断了腿,在翻滚的过程中又断了几根肋骨,然后滚到了水塘里。
他向前爬着,用尽所有力气,最后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第二十二章盗墓者
一个小雨纷飞的傍晚,本文作者在乱坟岗中散步,他不时停下脚步,观察着什么。一个小山包埋在杂糙中,如果没有弄错,这就是唐朝金玉公主的墓。从附近的一个dòng可以看出,这里被盗墓贼光顾过。过了一年,公安机关严打期间,一批文物贩子纷纷落网。在我所居住的这个小县城,盗窃公主墓的犯人刘朝阳和其他犯人一起站在卡车上游行示众。我在人群里看见他低垂着头,脖子上挂着牌子,车拐过街角,我与本文中的一个人物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刘朝阳,外号耗子,因盗墓被判三年有期徒刑,在狱中认识了库尔班,后跟随他一起贩毒。
下面讲一下他的传奇故事。
1995年12月28日,刘朝阳背着六颗白菜,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脑子里思考着一个问题。
他卖萝卜和白菜,后来卖豆浆,骑着一辆经常掉链子的三轮车,车筐里放一个小喇叭,喊着:豆浆,热豆浆,原汁原味,健康饮品。
到了油菜花开的时候,他站在院里的一棵臭椿树下,终于想明白了,他为什么发不了财——他是一个农民。
清明节刚过,刘朝阳背起行李去了广洲。
广州火车站是一个治安急剧恶化的藏污纳垢之地。有位经常穿梭于两广之间的商人经常这样告戒亲友:不要在车站打电话,不要买任何东西,不要做出租车,不要在附近的酒店和宾馆吃饭或住宿。
刘朝阳一下火车,就被人抢去了包,只好露宿在车站广场。
出站口东面栅栏旁如死尸般横躺着的二三十个晚期梅毒或艾滋病患者,数以千计的小偷涌动在人流中,cao纵宰客的幕后黑手,群集或散居的劫匪和骗子在西边栅栏旁窃窃私语,与匪盗láng狈为jian的警察保安,以地域或行业划分的黑帮山头、制假贩假及倒票的huáng牛党,无家可归的流làng者和乞丐,都在广场上走来走去,瞄着自己的猎物。
广场的一个牌子上写着——请不要在这里大小便!
四周的墙面和地面上有很多手机号码,后面写着“办证”。
刘朝阳和近千个露宿于广场上的打工者们在警察,武警和联防队员的押解下,到一条小街巷里拥挤着过夜,第二天,他们重新回到广场上,他们聚集的地方形成一个临时的劳务市场,每当有包工头到来,呼啦全围上去,包工头象挑牲口一样打量着这群人,刘朝阳和其他几位体格健壮的民工被选中了。
广州岩镇附近有很多私营的小煤窑,刘朝阳第一次下井的时候是一个早晨,阳光照着,他眯着眼,天上云淡风轻,他的身体缓缓下降,从那以后,他整整一年都没见过太阳。矿工们每天就睡四个小时,顿顿有ròu,但不让喝酒,伙食好并不是老板慈悲心肠,而是为了使矿工们工作效率更高。在井下,一个叫丁老头的老矿工告诉刘朝阳,这里已经整整三年没发工资了。如果谁胆敢去讨要工资,就会有一帮打手来揍他,甚至连拉煤的司机也跑过来踢上几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