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普拉斯的魔女
“‘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么,请让我见见他,请让我马上见他!’
“我紧紧抓住医生,声嘶力竭。
“几分钟后,我见到了集中治疗室里的儿子。那一瞬间,与见到由佳子和萌绘的遗体时截然不同的冲击贯穿了我。
“谦人的身体上缠绕着许多管子,还有电线,连接着各种各样的仪器,他完全成了仪器的一部分。
“他的眼睛睁开了一条fèng,但显然什么都看不见。我呼唤着他的名字,他没有任何反应。
“‘虽然使用着人工呼吸器,但他是有自主呼吸的。’医生说。
“我只能把这话当成一种宽慰。
“这是怎么回事?现在的状态是不是暂时的,经过一段时间会有所改善?他有没有恢复意识的可能?
“这一丝希望是我仅有的依靠,但医生却做出了令人绝望的宣告。
“他说,恐怕一辈子都会这样了吧。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地上,站都站不起来。一颗颗水滴溅湿了地板,过了好一阵子,我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泪。”
还好没在学校读完啊,青江想。
妻子和女儿死亡,唯一得救的儿子成了植物人。看到这样的悲剧,连他都感到无法忍受。他可以想象,甘粕一定丧失了继续活下去的支撑,只想就这样死去。
青江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看下去。就算读了,也只会让自己的心qíng更加沉重。可是他仍然有一种预感:博客里写的事,与温泉区事故、与羽原圆华都有着某种联系。
而且,置顶博文的题目是《奇迹般康复的谦人》。如果是成为“仪器的一部分”的状态,一定不会使用这种描述。
甘粕谦人从那种令人绝望的境况中复活了吗?
青江看看下一篇博文的标题:《决意。一线光明》。
这可不能不读啊,这样想着,他动了动鼠标。
“行尸走ròu般的日子流水一样过去。多亏了朋友的帮助,妻子和女儿的法事结束了,但守灵和葬礼是如何cao办的,我却几乎没留下什么记忆。应该在吊唁宾客前致辞过的吧,可就连这个,我也记不起来。既然是念别人备好的稿子,也难怪没有印象。
“探望谦人是我每天必做的功课。虽说是探望,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带礼物毫无意义,无论是多么甜美的水果,谦人也尝不到;无论是多么美丽的花朵,谦人也看不见。但即便如此,我依然每天去看望儿子,看看他,和他说说话。他没有任何反应,但这是我可以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我说的,差不多全是谦人小时候的故事。他出生时大家的祝福、第一次全家外出旅行、幼儿园的运动会、七五三——
“可是没过多久,连这也做不到了。讲述的内容渐渐枯竭。我只好重复着同样的故事,渐渐地,连这也变得空dòng起来。
“对于最近的谦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在学校jiāo了什么样的朋友,平时玩些什么游戏,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将来想做什么,我茫茫然一无所知。仔细想想,也怪不得别人,我已经好几年没有顾家了。家事全都推给了由佳子,全身心扑在电影上。我甚至还为这种生活方式感到自豪,真是蠢到无以复加。
“就连妻子由佳子,我又能把握几分?和她最后一次闲聊,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连这都说不清楚。我曾和她聊过许多东西,也曾jiāo流过养育孩子的烦恼,但不知从何时起,这种jiāo流消失了。应该不是因为没有可聊的,也没有烦恼了吧。一定是对眼里没有家庭的丈夫死了心,就算有了难处也自己寻求解决办法吧?要么,就必定是去和别人商量了。
“对妻子都是这样,就更别提女儿萌绘了。说实在的,我甚至不知道她上的是哪所高中,穿的是什么样的制服。她的高中制服,我在葬礼上才第一次见到。是她的同学们穿的。舞蹈部的女生告诉我,萌绘也加入了舞蹈部。我没见过萌绘跳舞,她喜欢跳舞这件事,我也是初次得知。
“刑警先生问我有没有关于自杀动机的线索,我答不上来,并非是因为脑中一片混乱,而是因为不了解萌绘,无法回答。
“想到这里,我终于发现,我不是因为这次事件失去家庭的。早在很久之前,家人们就已经去了一个我无法到达的地方。而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事件发生后,我无数次泪流满面,但或许,我连流泪的资格都没有。
“以后我该怎么办?妻子和女儿死了,儿子昏迷不醒。已经毫无办法了吗?
“思来想去,我得出了一个结论。我要找回我的家人。我已经无法再和她们一起生活了,但我还能找回和家人一起度过的每一天啊。
“我想去了解由佳子、萌绘和谦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最宝贵的家人们,他们走过了怎样一条人生路?
“关于萌绘自杀的原因,警方进行了大量调查。尤其对学校相关人员,进行了多次询问。因为在中学生自杀事件中,首先要怀疑的,是学生在学校有没有受到过欺凌。但调查无法确认有欺凌现象存在。警方还调查了萌绘的手机,依然没有发现和自杀有关的线索。
“‘或许她有着难以启齿的烦恼。’
“负责此事的警官在jiāo还萌绘的遗物时,对我这样说。从他的语气中,我听出来,他们打算结束对自杀动机的调查。他们是很忙的。对这种嫌犯死亡,不予起诉的事件,是不想花太多时间的吧。
“但对我而言,这只是个开始。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萌绘自杀的原因,还想去了解由佳子和谦人。
“我去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我照着地址簿一个个地打电话,一找到和由佳子关系亲密的朋友,就登门拜访。为了询问萌绘的事qíng,我还去了萌绘的学校,在校门外等着舞蹈部练习结束。我在谦人所属的足球俱乐部来回打听谁和他最要好,找到了一个名叫川上的守门员。当然,我也询问了川上君。
“我一定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吧。毕竟,一旦被我逮住,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摆脱的。有时候,我甚至会与他们一直聊上差不多两个小时。不过,没有任何人流露过嫌弃的神色。
“‘请和我聊聊我妻子吧。’
“‘能不能跟我说说萌绘的事呢?’
“‘我想请你告诉我,谦人是怎么样一个家伙。’
“听了我的请求,每个人都慡快地答应下来,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对我讲了许多许多事qíng。之所以这么顺利,一开始,我觉得他们是同qíng我,是可怜一个在不幸事件中失去亲人的中年男人。但有一次,萌绘的同学在和我聊起萌绘的时候忽然哭了起来,当她开始吐露自己失去朋友的悲哀的时候,我发觉我是大错特错了。
“他们不是在帮我,不是听了我的话才愿意帮忙。只因为他们心里还记着由佳子、萌绘和谦人,想去谈论他们。这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祭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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