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异事录
及至看到那书生将银发男人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似嗔又似笑地同他说了些什么,那qíng形直把严小莫看得一阵发怵。
心说这书生怎么还真的像个娘儿们一样,不仅长得像女人,连这神qíng举止也都未免忒过女人了点,瞧他同那银发男人说话的样子,莫不成还有断袖之癖?琢磨着,一不留心在窗边咔地踩出点声响,自个儿还完全没察觉到,突兀面前那扇窗就弹开了。
huáng杨木的窗棂直直弹在严小莫的脸上,撞得他哇哇一声痛呼,随后一把捂住嘴朝窗内那张冰冷的脸看了眼,腿里立时一软,嗵地跌坐到了地上:“爷……爷哟,小的要被您吓死了……”
里头的铘见状没有作声,只轻瞥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了。
严小莫刚松口气,便见那书生从窗里头探出半个身子来朝他勾了勾手指,于是一张脸又皱了起来,心知看来是必逃不过这书生的一顿数落了,却又不敢违背,只好老老实实站起来,将镜子抱起,朝着屋子里走了进去。
“小莫,听闻你家庄主同楚家庄的人过去是世jiāo。”将镜子按着书生的指点一一摆放着的时候,严小莫倒有些意外自己并没被书生数落。他似乎心思并不在严小莫刚才的偷听上,只在一旁斜靠着椅背看着严小莫摆放镜子,一边状似随意地问了句。
严小莫听后有些谨慎地看了他一眼。
楚家庄自两年前起就是严家庄的一个禁忌,庄主曾严令不准下人提起那个庄,违者要抽板子。但眼下书生问起,倒也不好闭口不谈,便点了点头,含糊道:“以前确实算是世jiāo。”
“那为什么这两年来两家却断了往来呢?连楚家前阵子出了那么多事,也不见你们严家的人问起。”
“公子是听那些丫鬟婆子胡说些什么了吗?”严小莫再次谨慎地看了书生一眼,扯起袖子装作很用心地擦起了镜子。“公子不要听她们乱说,楚严两家原也就君子之jiāo淡如水,自楚家公子过世后,两家往来便更少了,所以后来慢慢也就没了往来。至于他家出的事,自有官府在管,旁人cao心也是白搭。”
“倒也是。”书生点点头,看严小莫将镜子擦得仔细,便丢了一锭碎银到他手边。
严小莫两眼不由一亮,匆匆将碎银揣进怀里,正要继续擦,便听那书生又道:“我还听说,楚家以前有个过继的女儿,比楚公子岸天年幼三岁,一度曾几乎要许配给你家公子,可有这回事么?”
“公子说什么呢,”严小莫一听这话不由笑了:“一个卖笑人的女儿怎会许配给我家公子,再者说……”话刚说到这儿,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按了按自己的嘴,随即沉默下来。
见状书生笑了笑,拍拍手里的扇子道:“说得也是,卖笑人的女儿许配给你家公子的话,的确是不太般配,且不说门不当户不对,简直是rǔ没了你家公子读书人的矜贵身份。”
说是这么说,不知怎的书生说着这番话的笑容和音调在严小莫眼里有些刺眼,当即脸微微一红,他脱口道:“说什么rǔ没身份,我家公子当年倒真一点不嫌弃她的出身,有意要跟她订亲来着,奈何她自己又反悔了呀,这怨得谁。”
“哦?”书生似微微有些惊讶:“有这档子事?”
“那是当然。”见话既已被自己说开,严小莫也就索xing继续往下说了起来:“那时他俩可好着呢,公子去楚家做客,有多半是为了去会那楚家小姐。我还听公子私下说,等他上京赶考得中功名回来,就同老爷夫人商量,上楚家提亲来着。但谁想,他人还没去京城,那楚家小姐就先变心了。”
“变心?变向了谁?”
“自然是楚家少爷楚岸天。”
“为什么?”
“为什么?”听书生这样问自己,严小莫不由咂了咂嘴翻翻白眼:“公子,小的那时也就十岁多那么一小点,哪懂这些。不过我娘说了,男女之事就如同天上的云,你一忽儿看是这个样子,过一忽儿看却又是那个样子,捉不明白,想也想不明白的。”
“噗……”闻言抖开扇面掩嘴一笑,书生点点头:“你娘说得倒也是。”
“所以有一阵少爷过得很不好,总是长吁短叹的,书也看不进去。后来搬去现下所住的后花园那间屋子独居,过了阵隐居般的生活,才算见好。可是他好了,楚家少爷却不好了。”说到这里话音一顿,严小莫的脸再次红了红。
“怎的不好?”书生问。
他朝书生看了一眼,半晌,咕哝道:“我听说……是听说的啊,他们说,少爷搬去那屋子独住,明着是独处,实则,仍常同那楚家小姐私会。后来有一天,楚家少爷突然造访,便被他发现了两人这档子事,之后也许着了风寒,回去就病倒了。”
“那楚家小姐呢?”
“她?她那晚跟楚家公子回了楚家庄,后来再也没来过,我家公子也被老爷夫人训斥了一顿,便要带着他去楚家庄向楚家赔不是。”
“这样看来,楚严两家当初的关系倒也应是相当好的。”书生若有所思道。
严小莫闻言朝他看了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皱了皱眉迟疑了片刻,随后又道:“但就在要带我家公子去楚家的当天下午,楚家的人却先来了严家庄。而你道他们是怎么来的?公子,小的我可至今都没忘记当年那个场面,他们全家上下竟都披麻带孝,一路哭天喊地,抬着一口黑漆大棺材杀气腾腾地打骂进了我们庄子。”
“哦?这却是为什么??”
“因为严家公子死了。”
“怎么死的?”
“他们说,是因他们家公子在我们庄发现了我家少爷同他们家小姐的私会后,气急攻心,病倒而致死的,因而便认定了是我家少爷害死了他们公子,要以命偿命。”
“这未免太过霸道。”
“的确霸道。”严小莫用力点头,接着道:“我家老爷自不会就这样任他们胡来,当即带着庄子里一众家丁将他们打了出去,而头一天打出去,第二天他们又来,再打出去,他们又再来……那样闹了好些天,听当时跟着老爷一起同楚家人打的根叔说,似乎那时候棺材里都发臭了,那些人还来闹。后来实在没办法,便去镇上告了官府,由官府出面依照桩桩件件事qíng的来龙去脉开堂公审,最后判定我家少爷同他们家公子的死完全一点gān系都没有,楚岸天纯粹便是死于风寒,就此,那出闹剧才算了结。”
“于是你们两庄的仇也就结下了?”
“是的。老爷对他们家恨极,从此再不许我们提到那个庄子,纵然后来他们家又出了那些事,老爷也道是他们家胡闹的报应。”
“是么。”书生听到此笑了笑,抬头见窗户处日光已有些西斜,便收了纸扇,朝说得满嘴唾沫的严小莫肩上拍了拍:“险些忘了,小莫,这几面镜子可擦gān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