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
构造体?法拉契一直养着的那个怪物吗。
出现在彷徨人类脸上的不是喜悦和庆幸,而是对未来和未知之物的怀疑以及恐惧。
构造体的感官到达四面八方,他第一个接收到的回应是:“我不相信。”
飘动的红眼睛造物静止了,很像一个怔愣。
然后,越来越多质疑的声音传回。
“构造体,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一百多年?进入休眠舱后谁能保证没有人在我们睡梦中关闭它、直接杀死我们?别想骗我!”
“这是法拉契的阴谋,他想独占所有的资源!”
【……】
拉法尔没能回应这些话语,他尚不能理解这些恶意的揣测从何而来,直到他身边伸来一只手,V拔掉了那根接入分析机的管线,把小构造体从操作台上抱起来。
男人的手臂碰到拉法尔的身体,触感很柔软也很凉,像捧着一团深海泡沫那样轻易。
一句话呈现在V眼前:“他们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已经给出最好的答案。”
当中充满构造体的困惑。
“你已经尽力了,拉法尔。可是人性比你想的要复杂太多。”V抱着他离开舰桥,轻轻闭了下眼睛。
哪有人明知有更好的出路却不选择呢,可人类、他的同胞确实拒绝了被拯救——原因也很简单,时机不对,构造体的出现太过突兀,人们刚刚蒙受欺瞒,对来历不明的新造物更为谨慎,怎可轻易相信?
V敞开外衣,让拉法尔钻进他怀里:“别难过,我们先去找法拉契和萨尔沃。”
医疗部此刻混乱不堪,比V见过的所有战地医院都要糟糕,干净整洁不复存在,到处都是血,呻吟的人,脸上有愁容或者怒容的医护。
部门改组后医疗部几乎是纽特·法拉契在第四库的嫡系,他们是少数愿意相信神匠和构造体的人,这里的混乱不是斗争和纠纷带来的,仅仅因为受伤的人太多了。
法拉契也在这里,V得到的消息是萨尔沃为保护他受了重伤,但他们阻止了那场对胚胎保管室的破坏。
V被手术室大门挡在外面,暂时看不到正在抢救和被抢救的人,他直接拐去药品保管室,从柜子深处拿走一盒已经预充药液的注射器。
拉法尔投来视线,V拿出一支戳进颈侧,声音低了下去:“是情绪抑制剂,我现在需要一些冷静。否则,有些不该活下来的人可能会被我不经裁决不小心弄死。”
情绪药物流进身体,流入神经,这一刻就连视野都变得清晰透彻,V不愿承认,这个感觉是久违的熟悉,他回到了战场。
时间不等人,V考虑离开医疗部去别处,结果他在脏乱的走廊里先找到了阿比林。
对方身上有紧急处理留下的绷带,整个人呆立在那里,正透过窗户定定地看一个房间。
V顺着望去,房间里满是盖着白布的遗体。
“我没能第一时间赶到。”他的副官喉咙里挤出痛苦的话音,握紧的拳头暴起青筋,“莉娜……她的身体被压碎了。”
黑发的大块头男人充血的眼中流出混着血色的泪滴,悄无声息地泪流满面,咬着牙道:“我要宰了他们。”
在看向V时,他的神情又变为深深的迷茫:“统帅,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V无法回答,他连表示歉意都是徒劳。
阿比林道:“安娜还在二层甲板,我去支援他们。给我药,统帅,给我T3,我要去弄死那帮恶魔。”他挪动自己的腿,不打算在这里坐以待毙。
“留在这里,你现在的任务是活下去。”V喝止他,扫过阿比林一身快要站不稳的伤,让经过的医生扭送他去病房。
这时怀里的拉法尔轻轻拱了V一下,是他发现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几名医生从里面奔出来,其中却不见法拉契的身影。
V立刻冲进去,早已顾不上消毒处理。
纽特正被助手雷伊搀扶着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撕下手术衣的他制服上面有一身的血,旁边的人在劝他去缝合伤口。
V知道拉法尔沾上的血是从哪里来的了,而纽特摇了摇头,看着萨尔沃的医疗车推出手术室,跟门边的V目光交汇。
纽特让雷伊立刻去准备下一场手术,众人鱼贯而出,V走进来,看纽特给自己打了三针不知是什么的药剂,面容中透着僵白。
“辛苦你了,V。”不知是否也用了稳定情绪的药,纽特虽然眼角发红,神情却格外镇定。他是船上眼下最不能慌张的人,他也确实做到了,时间不能往回拨动,无论什么意外发生,他们现在都必须面对。
看着从男人外衣里飘出来的构造体,纽特强行提振的神情还是柔软下来:“我听到了他说的那些话。”
“他叫……拉法尔。”
“你给了他名字吗,这样也好。”金发年轻人轻轻咳嗽,震得肋下伤口生疼,他面不改色又用了一支止痛剂,轻轻牵了一下构造体飘动的长带,安慰他,“拉法尔,你的判断没有错,是人类让你失望了。”
小构造体晃动身体,挂在核心旁的铃铛同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也许是在说自己没有放在心上。
纽特转而露出正色,说出他们刚刚的遭遇:“袭击我们的是四部的马克里,致命的法术被拉法尔挡住,否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他是主动飞奔过去救你的,V。”
金发年轻人看向自己的手,它们在不可抑制地发颤:“萨尔沃伤得太重,我已经尽全力……可这里不比在地表,我不知道他能不能醒过来……”
“他一定会为了你重新睁开眼睛。”V说得非常肯定,纽特因此回以一个很淡的微笑。
“我会继续救治伤员,安排无能为力的那些进入休眠舱。作乱的人,你自行判断他们该如何惩治。”纽特的话音很冷,他此刻不再优柔。
金发男人微微颔首,没有看漏对方眼里的失落和自责,他说:“那个愿景,总会有人相信的。”
“那我们就确保愿意相信的人一定要活下来。”
纽特扶着墙站起身,像在鼓励自己,也是给V打气。他放开小构造体,请拉法尔继续保护V,然后道:“时间不多了,拉法尔,等你帮完V那边,也帮我个忙吧。我有一个构想,有办法让无法醒来的人继续活在这里。”
神匠温柔的碧色眼眸在手术灯下熠熠生辉,他同样说:“我也会给你一副身躯,想想要变成什么样子吧,小家伙。”
不再耽搁的V走出医疗部,他有拉法尔从旁协助,单枪匹马前去解救困在其他甲板的船员也能无惧险阻。然而他被困审讯室的几个小时,惨剧不会因他的缺席而停止,有些地方已经变成地狱。
那是不该踏入的黑暗,光是看到都会在心里留下一片阴影,可他是阿刻罗号的指挥官,他被赋予的使命令他必须全都经历,全都看在眼里,把所有狰狞的嘴脸和无辜者死去时的绝望印在心上。
只有拉法尔陪他一起经历,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些惨状,用触肢扯着他的手腕,不愿让他进入那些传来号哭的房间。
可是总有人要去收殓残留的尸骨,挽救所有能够挽救的生命,打开门,惩治恶人,救助凄惨的受害者。
V安慰拉法尔,这些在他曾经历的战场上司空见惯,他不会因此悲伤。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那三天数过多少次呼吸,触摸过多少次脉搏和心跳——那盒情绪抑制剂很快用光了。
这场动乱,他们失去了三成的船员。V失去许多愿意相信他、可他却没能在危机来临时跟他们站在一起的战友。
V知道法拉契和他的医疗部已经竭尽全力,可是只有大脑还存在微弱感官信号真的能算活着么,他将这些人送进休眠舱,一个一个数清他们的脸。
而他的脸上,只剩下僵硬而冰冷的平静。
但命运到底垂怜了他,V没有亲手将自己的友人萨尔沃送入休眠,在法拉契的救治下,萨尔沃最终醒来。
即使他很可能终身无法离开病床和监护设备,但V的脸上还是出现难得的欣喜,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奔向友人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