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
“我想救纽特,你那里有什么方法吗。”萨尔沃握紧拳头,语气非常诚恳,几乎是哀求,“我可以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这件事我已经计算并论证过了。”拉法尔那时正在写一本名叫《深空生态改造研究》的书,对话并不影响他继续不停输入文本,“它想要实现,必须先确保恢复跟地表等同的医疗科研能力,而此事在庇护所无法达成,它的空间不足以支持这项小题大做的计划。”
萨尔沃咬牙问:“可他是你的创造者,拯救他的优先级难道不应该很高吗?”
拉法尔轻轻瞥去一眼,平静道:“我的创造者亲自否决了这项计划,‘小题大做’是他的原话。”
蓝眼睛的学者哑口无言,可是在打击之后,他声音颤抖地问:“能给我展示论证过程吗,我想亲自看一看……”
看一看有什么用呢?人类的大脑还能比构造体更聪慧吗。
萨尔沃只是不死心,想要证明拥有感情的头脑能在这些论证过程里找到转机。
拉法尔不在乎他怎么想,直接给出数据,而结果也确实难以动摇。
想要治愈脑污病症的前提永远是确保资源丰饶可用,让研究具备发展空间,神代人类费尽心思、耗尽资源都没能前进哪怕半步,现在更不可能。
萨尔沃的心脏随着翻阅的动作用力坠下,他茫然地望着无动于衷正在书写的构造体,心想,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对待他们这些可怜人,他们还不够悲惨吗。
新世界为何不能为他们敞开大门。如果那道门能够通行,所有悲剧都不会发生,就不用这么……
忽然地,他拨动屏幕的手指顿住了,在亮光前睁大眼睛。
“构造体,替我、替我计算一件事,我要一个可能性。”萨尔沃看向拉法尔,飞快地说出自己想要分析的那个“可能性”。
收到议题时拉法尔皱了下眉头,冷若冰霜的脸上表情欠奉,但他没说什么,相当郑重地放下书本,调用光铱开始计算。
这场运算耗费了全舰储备光铱的一半,萨尔沃不得不用秘密的方式补足缺口,焦急等待。
只用几分钟就得出过人类庇护所计划全貌的拉法尔这一次运算了两个小时,待论证完成,银发青年缓缓睁开眼睛,红眸散发冷冷清清的光,声音平淡。
“可行性超过86%,但非常不建议……”
欣喜若狂的表情出现在萨尔沃脸上,他根本没去听拉法尔的告诫,转头跑出主机房奔向医疗部。
病房中的纽特于浑浑噩噩中再一次转醒,用意志暂时战胜浸润脑部的毒素,他知道自己这一次能清醒几个小时,但间隔越来越长了,这不是他能抵抗到最后的战役。
“纽特!”
萨尔沃冲进原本不得高声喧哗的病房,喜悦之色溢于言表,甚至有些隐隐的扭曲。纽特以为他遇见了什么好事,也乐于看到这个人不再愁眉苦脸,于是强打精神问:“怎么了,这么高兴。”
“你有救了,我找到能救你的办法了!”有双温和蓝眸的学者捧起纽特的手,用力捏住,即使他知道纽特现在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可这些动作是他下意识完成的。
他兴奋地说:“我们可以去新世界了!”
病床上的金发年轻人笑容凝固,狐疑地偏过脸。
就听萨尔沃兴冲冲道:“还记得那头星龙告诉我们的吗,如果想要到达新世界,就毁灭太阳打破它的禁制。构造体计算了这个可能,他可以做到!”
“你造出的神灵,他能够帮我们达成这个愿望!”
“……你在说什么?”这回纽特脸上再也不存柔和之色,他面色急转直下,表情无比可怕,“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萨尔沃笑纽特粗心大意,忘了在论证时向构造体提起这个可能,他用力摇晃对方的手,笑容还是那么温暖,“我们有出路了!”
纽特却因此遍体生寒,他目不转睛盯着萨尔沃:“毁灭太阳?那卡辛诺拉呢,那颗星球会彻底失去光与热,失去它本该无尽的生机,那里的人……那里还有我们的同胞!”他的声音变得嘶哑不堪,咳得几乎断气。
萨尔沃神态慌张地安抚他,却咬定道:“那里已经毁了,我们的家园早已被恶魔淹没。你忘了吗?我们启程那一年,地表就只剩零星几个地方没有沦陷,现在十年过去了,在恶魔的侵袭下没有人可能活着……他们都已经死了,选择留下的人、无论是谁,他们都死了!那些从地底爬出的怪物蚕食我们的国度、杀尽我们的血亲,让它们随着太阳一起毁灭有什么问题?”
“人类不会在地表彻底灭绝,你在剥夺他们的生机!”纽特在只能依靠医疗车和维生装置后从没有吼得这么厉害,“是你忘了,萨尔沃。我们来到星空是延续文明的一种方式,但选择留下的人不是彻底断绝了希望,伊诺他们一定还在那里坚守对抗恶魔的防线,你怎么能假定他们的失败?是你在小看人类的顽强!”
“那你又怎么能假定他们没有失败?就算有人逃过一劫,也无法形成像样的聚落,只能眼睁睁看着文明倒退,无能为力,地表魔力迅速流失时我们已经论证过了!”
——为了不知道是否还活着的人,我们就该舍弃自己的未来吗?到达新世界在那里生根发芽不就是我们的目标吗?
“你说的方法,绝不是我们应该选择的延续方式。代价呢,你以为毁灭的代价像你想得那样轻微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要用残杀同胞的方式活下去,这跟之前阿刻罗号上发生的事有什么区别?”纽特目光冷了下来,声音也同时变低,“别再有这种念头,萨尔沃,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就算因此能活下来,我也绝不会要这条性命。”
“……”
萨尔沃陷入漫长的沉默,他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闭上眼睛,恢复了往常的温柔得体。他露出满是歉疚的神情:“对不起,纽特,是我太冲动了。我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方法,不过你说的对,我们不能这样。”
病床上的金发年轻人回以微笑,他不可能因为一个为自己倾尽全力到如此地步的人生气,可他不禁板起脸:“以后别这么吓我,我会以为是恐怖节的节目。”
萨尔沃跟着笑了,伸手梳理纽特的头发,除了道歉还是道歉。
可走出病房时,萨尔沃就恢复了脸上的冷漠和决绝。
——我需要安抚住纽特。
他打开自己的终端,却怕无处不在的分析机和聪敏的构造体发现,改在自己的房间用纸张写下计划。
他要做些准备,他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萨尔沃害怕构造体把自己论证的议题告诉给V,匆忙用编写庇护所所需书籍的名义限制拉法尔连接外部的权限,用无数没有太大意义的议题占用他的计算能力和时间,让分析机重新肩负观测舰船内外的责任。
那位人造的神灵来者不拒,会满足人类所有的愿望,没有把萨尔沃突然的殷勤和那些繁重工作当一回事。
三天后,萨尔沃再一次进入纽特的病房。
这个时间纽特应当在和脑中毒素抗争,不会醒来,可萨尔沃料错了,病床上的人睁开眼睛,冲他笑了笑。
“你……”
但是纽特没能说出话来,无论是习以为常的闲话还是别的,萨尔沃不愿他再开口了,直接用自己带来的药物调换了维生设备中的药品,看着纽特不受控制地闭上眼睛,碧色的眼底最终流露出的是不解。
当中还有些更为复杂的神色,可萨尔沃没有注意到。
栗色头发的男人在病床边垂着头,低声说:“你说得对,我想用任何理由说服你都没有意义。我……我唯一的理由就是希望你能活下来,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他用药物令纽特进入强制休眠,他相信对方会在新世界的鸟语花香中再度睁开双眼,他深爱的人将会重新拥有健康的身体和健全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