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
V欣然接受他们的好意,背靠在百年古树下等拉法尔过来和他会合,在翻阅今天剩余行程的时候注意到拉法尔后来又发了一条语音。
“过两天带你去酒窖。”看来拉法尔是想为自己的专制做些辩解。
V憋着笑,手指划到时间表上,发现有一个新条目增添在上面。
那里的备注写着法拉契的意识苏醒程序即将完成,今天可以与他会面。
经过一系列治疗,如今那位睡在冻眠液中的神匠能够做到每周清醒三小时,如需在特定时间跟他交谈,需要提前预约。除此之外,这名只有精神自由的“年轻人”会在每次醒来之时披覆魔像的外壳,在船舱内四处走走,以示他没有离开。
V含笑的面目悄无声息的沉静下来,他需要和那个人聊聊,并非他们是这船上唯二的人类,在心态上有所共鸣,也因为曾经的盟友也会分歧,在对构造体、他的拉法尔这件事上。
纯白的维生舱室,无数监护设备拖着长线汇聚连接至房间中央的棺柩,在维持当中那名人类的生命上兢兢业业,日夜不息。无论平稳运行的参数还是毫无波澜的指标都能昭示纽特·法拉契在休眠状态的身体健康依旧。因傀儡药的残害,他反倒成为这世上唯一一个身躯无法自由但意识可以无比活跃的人类。
无论这对他自己或者其他人是好是坏,现状也无法更进一步。
特殊药物注入冻眠液,唤醒程序正在运行,纽特的精神从深眠游到表层的过程缓慢到支离破碎,这让他做了一个浅梦。
他回到了那片故乡的大地,在一个矮坡眺望远处的村庄。
纽特记得,那是个深冬,他才刚进入第四库不久,正在邻国巡诊。天非常冷,能让人误以为是战争彻底破坏了生存环境和气候,让春天不会再度到来。
有人走上矮坡,气喘吁吁拿来厚厚的毯子囫囵披在他身上。
是萨尔沃,即使他的脸也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发青,还是选择第一时间让眼前的人暖和起来,施法生火。
“萨耶罗在这里有安全据点,你怎么会在外面,你的物资和装备呢?”
“我把那里让给村庄的病人了。”纽特连连感谢萨尔沃的支援,好在他们被分到的巡诊区不远,“如果不在温暖些的地方,他们很多人过不了这个冬天。”
“你把权限卡给出去了?小心被上面发现,而且那些家伙不会因此感谢你的。”
萨尔沃打量着已经身无长物、连医疗箱都没在身上的纽特,猛地有所意识:“他们非但占了据点,还抢了你的东西把你赶出来了?!”
在这样的地方履行萨耶罗治病救人的职责,通常要带着安保部门先镇压反对的声音,方便研究人员行动。只有纽特不愿这么做,碍于他是现任总长的得意门生,没人来指责,只想看他摔个跟头,乖乖被同化。
“这里遭受过亚洛的袭击,病毒也是萨耶罗没管理好下辖研究机构泄露出来的,会对我们有敌意也很正常。”纽特蹲在一边烤火,笑着安抚火冒三丈的友人,“别生气啦,萨尔沃,我今天有收获,P42号病毒对神经腺的破坏我已经找到治疗办法了,明天就打报告给上面,让他们空出疫苗产线。”
“这么快?不愧是……”萨尔沃刚想夸他,但脱口而出的话语刹住了闸,他狐疑地问,“你该不会又拿自己做的实验吧。”
纽特哑口无言,只能嘿嘿发笑,企图蒙混过关。
“纽特·法拉契!我说过多少次,拿自己当实验体太危险了,你什么时候能有点长进?!”
“可是我成功了,也安然无恙,所以没问题吧。”
“这里有那么多病患,你怎么……”
“没确定成功的方案怎么能用在病人身上,他们因为患病已经很不幸了。放心,我运气很好的。”纽特稍微蹭过来,分萨尔沃手里的营养针剂,好声好气地说,“明天你帮我个忙,把第一批试做的疫苗送进安全屋里去,大法师,拜托你了。”
“……我就该叫安保部门给我们开路,把这里的人都赶出来好好感谢你,跟你郑重道歉。”
“别这样,偷偷给他们就行,要是看到萨耶罗的制服,他们又该担惊受怕了。”纽特赶忙扑灭萨尔沃的想法,和气道,“等疫苗大批量分发,大家从疾病中解脱,明年再来这里的时候他们自然不会再赶我走,到时候被感谢也不迟啊。”
萨尔沃欲言又止,目光复杂。
战争烈度如此巨大,明年,这个村庄还会存在吗。
他不可能在这时候让纽特徒增伤感,赶快含混过去,语重心长地说了些别的:“纽特,实验体的存在是让我们用于拯救更多人的,只要能用最少的代价达成目标,没人会怪你。别再拿自己做实验了,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你的才能和智慧要是有个万一,将是全人类的损失。就算只是因为副作用影响了身体,那会让多少人因为没有蒙你救治而丧生?”
纽特没有反驳,萨尔沃以为他听进去了,松了口气,又给他打了一针营养剂,搓热他的手。
他没有听到对方在风雪中小声说:“可是本来就不能等同的生命,不能因为我变得更有差距了啊。”
第二天,萨尔沃帮纽特把疫苗送进村庄,两人跟上巡诊的大部队回到萨耶罗,萨尔沃向他展示了自己准备已久的惊喜。
他送给纽特一个有少许高级交互能力的魔像,他知道对方喜欢折腾这些号称人工智慧的东西,可这个学科实在太前沿,还必须跟第五库合作才能进行,他们能拿到的核心资料太少了。
“我不太会这个,壳子是上次去诺拉亚,有个相熟的研究员给我的,你就拿着玩吧。”萨尔沃看着纽特兴奋地抱着小魔像转圈,咳了一声,也因此得到一个拥抱。
“谢谢你,萨尔沃,还是你最了解我!”
纽特脸上洋溢着笑容,自信满满地说:“我会造出真正的人工智慧,帮助人类战胜更多的疾病、阻止更多的战争,这一天一定不会远。”
他在未来做到了,无论成为神匠之前还是之后,他都在践行自己。
纽特·法拉契和志同道合的其他知识库神匠一起,拯救了很多很多人。
可是,代价呢。
所以梦里,萨尔沃成为他内心的写照,问出一个现实中从未真正问过的问题。
“如果、你想救的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你愿意付出多大代价才罢休?”
“法拉契。”
棺柩边响起的嗓音彻底唤醒了纽特的意识,他从梦境离开,沉默半晌,房间内才出现他用扩音设备发出的声音。
“V,很久不见了。”
V坐在那把拉法尔特地拿来的椅子上,不知从哪个语气里感受到异样,洞察秋毫的指挥官问:“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难过。”
“是吗,可能因为我梦见萨尔沃了。”纽特话语苦涩,“我依然不敢忘记失去了他多少天。”
V容色平静,却问道:“你说的失去他,具体是指哪一天?”
是他为保护你重伤濒死的那一天,被改造成人工躯的那一天,为夺取权限将你送入休眠的那一天,还是他被脑神经束摧毁意识的那一天?
萨尔沃“死”过很多次。
纽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声说:“他的每一次‘死亡’都是我害的,所以我不敢忘。”
“你对同伴之死追悔莫及,可对自己的造物严苛到不近人情。”V盯着可视窗中的人脸,压低声音,“你让我把他当作和自己相等的生命,那你呢,你把他当自己的延伸,想让他践行你的信条吗。”
男人的语气并不那么咄咄逼人,可显而易见的是,他已经完全把拉法尔的立场当作自己的立场,这就是他一场大梦后的转变。
V接着说:“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那个想透所有未来的人,就算没有构造体,你也能肩负起指引的责任。可你逃了,你把重担给了你的造物,还要他牺牲性命成就属于你的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