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陈汤
我的脑中顿时闪过上一次被归义羌人归何灌了幻药卖到康居的情境,想起了在康居市集上见到倚苏的第一次,眼泪几乎又要流出来。她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那么轻易地离我而去?如果她能忍辱负重,她还活着该有多么的好。我现在不就来救你了吗?我带着汉兵来了,可是你已经看不到我率领汉军进击郅支的威武模样。
我背过身去,偷偷擦擦眼泪,回头强笑道:“归何死了么,唉,其实和他无关,是我自己不辞而别……”
出了敦煌城,甘延寿显然有点察觉我的反常情绪,问我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我骗他说,旧地重游不免有些喜悦和伤感。他摇头道:“子公是个伤感的人,我今天才知道。我看你是读多了简书,到了西域,天天面对黄沙,恐怕你什么书也不想读了。你以前在康居流浪的时候可还有心情读书?”
我不置可否。
传车很快过了玉门关,不几日又过了延城,再走几天,远方遥遥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黑色城池的影子,那就是乌垒城了,它是用当地盛产的黑色石块垒成的。霎时间我心中的激动当真难以形容。
乌垒城外冷冷清清,城门戒备森严,等我们拿出节信和文书,对着城上大喊,吊桥方才缓缓升起。
城内的街道上也是行人稀少,透露出一股惶惶不安的气息。偶尔遇到的人,也都不是汉人的打扮。士卒把我们领到西域都护的治所,都护刀万年已经带着鼓吹,在府门口迎接。对于我们的接手,他脸上的神色透露了他的求之不得。显然,这个孤处西域的弹丸之城,谁都不认为它为理想的葬身之地。在他们的脑中,从来不会考虑乌垒城虽然是个危险的地方,但也同时是个充满机遇的地方,只要机遇能把握好,很快就会有封侯拜相的机会。在汉家做到列侯,除了军功,其实再也没其他更便捷的道路了。
几天之内,刀万年就快速地和我们办完了职务交接手续,他如释重负地打点行李,准备回长安了。从他对包扎行李的士卒们不停的催促声中,从他登上传车时那一刻的兴奋表情来看,他是多么急于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可是我却按着长剑,站在土坡上,想对着康居的方向长啸。我想吼道,西域,我又回来了。这次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这次在我的身后真的有一个强大的汉朝,它散落在西域的汉朝屯田士卒都归我指挥,只要时机来到,我就可以真正淋漓尽致地发挥我的才能。该死的郅支单于,你就等死罢。
不愧是关西宿将,甘延寿视察了一番乌垒城的守备,乐观地说:“还好。攻战不足,守则有余。乌垒城在我们手上,一定可以保证安全。”
虽然他说得在理,我却有些不舒服:“君况兄,难道我们打算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守候几年等待升迁吗?”
他有些惊愕:“当然也不,如果匈奴人敢跑到乌垒城附近来,我一定要他们好看。但是如果他们老老实实躲在康居,我们恐怕也没办法招惹他们。”
见我脸上颇有不悦,他又温言抚慰道:“子公兄,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杀到康居去为你的小情人报仇。但是,你要知道,我们汉兵在乌垒城不过一千多人,加上在车师的戊己校尉屯田士卒,也不到两千。我们怎么去对付远在数千里外的匈奴人?”
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但我还是不服:“君况兄,我们汉兵虽然不多,但西域都护的节信可以征发西域各国的军队,如果顺利,征发五六万的人马不成问题。我从康居逃出来的时候,知道郅支的兵马不过两万,现在又过了一年,他连年征伐,连年获捷,只怕已经有三万有余了。再不动手,只怕我们会更加被动。”
甘延寿笑道:“子公好大的脾气。你都三十多岁了,还这么气盛。我何尝不想立即击破郅支匈奴,封侯拜相,可是发西域兵是要奏请朝廷同意的,擅自发兵是万万不行的,我老了,可不想拿项上的人头来开玩笑。”
见他一副坚决的样子,我知道再说什么也是多余,况且时机也确实很不成熟,我只好无奈的缄默不语。
《赌徒陈汤 陈汤》十四(1)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一直在修筑城防,前任刀万年当都护虽不能说当得不合格,但也不能说多优秀。乌垒城的城墙多有破损,只怕难以保证都护的安全。我们命令驻扎的士卒轮流劳作进行修补。由于大部分士卒还分散在乌垒城南的轮台屯田,能征发的汉兵更加不足。甘延寿和我商量后,决定临时征发一些龟兹、危须、尉犁、焉耆、乌孙等附近国家的民众来帮助我们。按照律令,西域都护府用节信征发诸国民众担任徭役是允许的,征发士卒作战则不行。
几天后,沿途邮驿反馈的消息说文书已经送到各国国王手中,他们的民众会陆续到达。大约一旬左右,按照位置的远近,这些国家的民众果然都相继来了,而且车辆、骆驼、牛马、粮食,络绎于道。有了他们的帮助,乌垒城的城墙修筑进度大大增加。我天天到城楼上巡视,有时帮他们象征性地打打下手,同时也和他们交谈,以便了解一些情况。西域诸国的话都差不多,我在康居呆了数年,多接触西域各国人,简单的交谈对我来说毫无困难。
这些西域诸国人虽然干活的手脚还不算慢,情绪却不怎么高涨。除非谈到汉朝出产物品的时候,他们会饶有兴致地问长问短,他们对丝绸很感兴趣,抱怨自己买不起那么柔滑的东西,随于丝绸的形容,他们的言辞是粗鲁的,说那柔滑得像少女的屁股。他们一辈子也买不起多少这种“少女的屁股”。他们感兴趣的东西还很多,比如铁铸工具、马具甚至铜铸弓弩机。但是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所关注的是他们怎么看待匈奴和汉朝。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些人虽然对汉朝颇加赞美,但谈到匈奴的时候,恐惧之情仍然形诸颜色。
“匈奴人的行动像闪电一样,他们的屁股和马的屁股是连成一体的,怎么颠都颠不下来。”一个龟兹人夸张地说。
另一个焉耆人连连点着他像鸟一样的头,同时呲开他斑驳陆离的脏牙齿,用手指着不远处正在交欢的两条狗说:“对,比那两条狗的屁股粘得还紧。”
另外几个人都开心地捧腹大笑,在说脏话自我取乐的习惯上,他们和汉朝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
又一个龟兹人对那个焉耆人道:“但是匈奴人强奸你的婆娘时,和那两条狗粘得同样紧呢?”
焉耆人倒不以为忤,笑骂道:“我看你这家伙就像上次匈奴人打进龟兹时留下的种,你看看你的脸,又扁又阔。”
西里哗啦,大家笑得更开心了。
我大声安慰他们道:“诸位请放心,有我们汉兵在,匈奴人再也不敢来了。他们的呼韩邪单于已经对我们大汉俯首称臣,上书要求保塞,现正居住在
长城下当大汉的守卫呢,你们完全可以高枕无忧了。”
我的话旋即遭到了他们的纷纷反驳:“可是还有一个郅支单于,就在康居附近呢,乌孙人经常遭到他们的骚扰,苦不堪言。据说大月氏又和郅支暗通书信,准备臣服匈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