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小武
他这句话一说,太子周围的侍从脸上无不惊异激愤。本来刘据以皇太子之尊,向江充客气两句,江充应该忙不迭地谦让才是。然而他竟然说"怎么会跟他计较",显出一幅自己果真年高位尊,不屑于跟少辈计较的口气。口里虽然称"臣",实际上却是有恃无恐,骄横之极。太子家令张光手握剑柄,当即就想上去击杀江充。刘据觉察到了什么,移动脚步,用身体挡住张光,笑道,江都尉肯原谅犬子,再好不过了。都尉君搜索的结果如何呢?他见江充不回答,耐着性子再问一遍。
江充道,也没有什么。--太子还是进去罢,不必送了。他拱拱手,退后几步,反手抓住车绥,登上他的革车,大声道,诸位听本府的命令,立即收整工具兵器,撤出太子宫。刘敢骑着一匹马,来回不停地驰走,大喊道,各部司马听着,江都尉下令,立即撤离太子宫。他属下几个掾属立即分头宣令,大群士卒闹嚷嚷着登上革车,随着隆隆的车声驰过,刚才还热火朝天的明光宫重新恢复了以前的死寂。留下的是刘据一帮人,神色沮丧地看着翻得乱七八糟的宫殿土地,他们不知道江充搜索的结果到底是什么,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
张光望着江充的背影,恨恨道,这个狗贼,我刚才真想杀了他。
刘据道,张君万勿冲动,现在就杀了他,不是正好坐实了我们心里有鬼吗。我们谨慎一点,总有一天能让他死。
我看这狗贼胸有成竹,张光道,太子殿下不要太心存侥幸了。不如早作准备。
这时石德匆匆走来,对刘据道,张光君说得对,我们还是赶快通知一下皇后。前几天,皇后詹事薛广德和中厩令成安送来消息,他们正在秘密将中厩车改装为革车。武库令田宜昌也密誓承诺支持太子,有了武库兵器,明光宫、长乐宫和未央宫的刑徒一两万人,加上一向支持我们的长乐卫尉壶无忌的长乐卫卒两万人,明光宫卫卒两万多人,以及长安各中都官囚徒六七万人,一共有十万余众,一定能击破江充。
难道真要造反不成,刘据的汗又不由得涔涔而下,要知道,不管胜负,都将有毁于在后世的声名。少傅不是一向对我称颂《公羊传》么,《公羊传》有云:"人臣无将,将即反。"连将有谋反之心都可直接视作谋反,何况这样盗发武库兵器,明目张胆地攻击天子使者,怎么也无法推托那谋弑君父的恶名啊!前段时间少傅却跟我大谈《左氏传》,为学者不是很注重家法的吗?怎么突然改治他经了。
石德心里暗暗苦笑,这太子真是迂腐之极,怪不得会被臣下欺凌若此,这都是我父亲当太子太傅时教坏的。世异时移,当然要跟随形势变化,怎么能死守经典。这时候还跟我大谈经义,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我何曾跟你谈过什么《左氏传》,不过是为了劝告你胡乱说的。他急道,太子殿下,现在不是谈经义的时候。你看江充临走时的架势,陷害太子是必然的。他此番一定是去上奏皇上,如果皇上听信他,再赐给他虎符,让他得以征发三辅郡兵和北军八校尉骑士,我们就后悔莫及了。凭着十万临时授兵的刑徒,是绝对无法抵挡北军现卒的。
刘据一向尊敬师傅,看见师傅发急,心里也知道是为自己好,他来回踱了几步,还是下不了决心,不行,不会那么严重,我们再等等。他未必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诬陷我,如果真的诬陷,何不马上宣判我的罪状。
石德道,臣看江充丧心病狂,没什么不敢做的。他只是暂时有些忌惮,才不敢马上宣布,倘若手上有数十万现卒、骑士在手,那就不会有顾忌了。
不,不,刘据焦躁地说,我们再等等看。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做让君父不悦的事情。
太子殿下……,石德还想张口,刘据摆摆手,制止了他,少傅不必多言,我意已决。暂且已静制动罢。我累了,诸位先退下。
石德和张光等一干人无奈,只好悻悻退下。他们步出殿外,石德抓住张光的手,悄悄道,张君,太子过于仁慈,将遭大祸而不自知。我们为臣下的,却不能坐视不管,你应该立即派心腹掾属去未央宫告知皇后,请皇后再派使者去甘泉宫问候皇上。前此数次皇后派人去,都被拒绝接见。据说皇上病得很重,说不定此时已经神智不清,说句为臣子不该说的话,离驾崩不远了。此乃非常时期,恐怕奸吏会因此生事作变。如果这次皇上仍然不肯接见使者。我们就立即矫节发兵,系捕江充,穷治其奸诈,然后号令天下,斩之于长安市。
张光道,少傅君见教的是,太子犹豫不决,必坏大事。我立即派人去未央宫。他拉过身旁一个掾吏,轻声道,陈无且君,你拿着太子节信,立即去未央宫,从长秋门进,那里有皇后的心腹家吏,会放你进去的。
陈无且道,遵命。
石德道,那我们也去分头做点准备罢。希望皇后能够果断一些,亲自劝告太子。太子一向孝谨,说不定会听皇后的。
四
三天前,卫皇后已经知道江充搜索明光宫的消息,及至听到陈无且报告当时的情景,心乱如麻,问身边的薛广德,詹事君,你认为应当如何。
薛广德道,石德的建议很好,火速派人前往甘泉宫,借着问候皇上御体的理由,探听江充上奏文书的意向,如果对我们不利,我们就火速矫诏发兵。
中厩令成安道,如果文书对太子不利,恐怕就晚了。不如现在就发兵系捕江充,穷治其奸诈。
厩令君和太子少傅的意见一样。陈无且道。
卫皇后道,那不行。万一江充没有诬陷太子的意思,我们贸然系捕他,不是自己证明给他看我们在谋反么?
薛广德道,这倒是,真是两难,如果我们能确认江充的意图就好了。
唉,卫皇后叹道,江充现在一定更加谨慎,怎么可能知道他的意图。
臣认为有一个人可以帮我们,薛广德道,京兆尹沈武近来和江充颇为密切,也许能打探得到他的意图。而据上次石德和沈武见面的印象,觉得沈武秉心正直,是个贤人。沈武的家吏如候,是当年的射声校尉,后来为公孙贺的舍人。还有管材智,也曾是公孙贺的舍人,现在都成了沈武的心腹家吏。沈武能将公孙贺的舍人笼络为家吏,足见此人光明磊落,颇有肚量。
秉心正直又岂会和江充那狗贼关系密切。卫皇后不悦地说,若不是这个沈武,哪里又会有什巫蛊案。至于说道如候、管材智那一干人,一点也不奇怪。天下趋炎附势的小人向来不少,又能说明什么?想当年大将军、骠骑将军在世时,攀附我们卫氏的又有多少,现在呢?都死到哪里去了?
成安道,皇后不要动气。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何必深责。臣观沈武所作所为,也觉得他的确并非奸佞小人。至于巫蛊案的缘起,那也半由天意,不能怪他的。
好吧,你们都认为他不错,卫皇后道,那你们就去向他打听,就怕他把我们出卖,让江充反而更早有了准备。
薛广德道,那倒也没什么,我们不打听,江充也一样有了防备。他的府第,时刻有五百徒卒轮流守卫,那是皇上专门从北军调拨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