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小武
军队马上回头,向渭水北岸的北军营垒进发。小武的革车也随着缓缓进发,婴齐叹道,也许府君说得对,初战就这样失利,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小武若有所思地说,不然,如果真能征发到北军骑士,成败就还是个未知数。只要占领建章宫,封锁甘泉驰道,以轻骑袭破甘泉宫,那……不过我仍是觉得可能性不大。
婴齐道,也是,北军骑士数万,都是骁勇善战的士卒,石德的建议倒是对的,不过府君怎么觉得可能性不大呢。
小武道,如将军等人矫制想发宣曲胡骑,都没有成功,可见天子诏书已经下达,北军肯定也接到了消息。而太子仁厚少断,石德刚愎自用,都不是乱世之中成就大事的人啊。
婴齐道,可惜府君没有权力,否则……
小武道,这话就不必说了。自从赵何齐、江充事件之后,我对自己早年的理想已经丧失了信念。什么勤于吏职,造福百姓,都是虚假。熟记得律令有什么用,只要皇帝宠信谁,谁就可以践踏律令,恣意为非。为吏当真辛苦,倒不如做个偏僻小县的百姓,了此残生的好。
婴齐道,府君太悲观了,何况做个寻常百姓,又未必无烦恼了。每年官事杂役征发,颇为繁复。那些遣去戍边的士卒,又有多少死于战事?想做个自食其力的寻常百姓,更不容易啊。府君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府君还在为翁主的事悲观沮丧,可是如果府君不是一意报仇,也不必卷入这场风波。府君纵然自弃,奈一郡百姓何?
小武脑中浮起了大王潭的景色,叹道,婴齐君说得也是,除非象匡俗一样能驾鹤云游,否则烦恼永远都不能避免。对了,我又何必如此消极,没有我们努力打探到江充的奸谋,只怕江充现在愈发得意,太子已经下狱自杀。刘屈氂和江充勾结,本来就是个极大的祸患,除去他们,我们就算是死,也算是为天下百姓办了一件好事。
他们说着,军队已经来到了北军营垒前。小武道,这次是个关键,我们既然不想坐等死亡,那就积极点罢。我现在就去见太子,只怕他未必听我的。他跳下车,拉过一匹马,驰到前军去了。
第二十四章 惜乎军不利 拭恨蹑坟茔
北军的营门紧闭,刘据派使者持节到营门前,要求召见主帅。监北军使者任安此时正是苦恼异常,他和太子一向关系很好,也知道以太子的性格,这次发兵是万不得已。但是几个时辰以前,侍郎马通已经遣使者带来了天子的诏命,宣告太子谋反,北军诸营没有皇帝的虎符和节信,不准发兵。而且诏书中明确说明,朝廷此前节信上的红色牦牛尾作废,改用黄色牦牛尾。所以任安看见太子使者手持缠在竹节上的三重鲜红色的牦牛尾,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发兵帮助太子,但是一则怕各营垒校尉抗命不从,二则他权衡了一下利弊,既然皇帝近几日就将驾幸建章宫,那么太子的失败指日可待,自己何必为他殉葬。只是他又担心太子有可能成功,万一太子击破刘屈氂,自己不是错过了表达效忠的机会吗,不如去见见太子,至少口头上表白一下忠心,以后总少不了一点好处。何况事情就是这么不好办,倘若自己和太子素无交往倒也罢了,可是本来和他一向亲善,这次突然不见,他肯定会深怨自己。想到这,他立即答复使者,带了几个亲信掾属,随使者驰出军营,进入太子军叩见。
刘据见到他来,大喜,马上说明意图,催促帮助。任安笑道,既然太子有节信,臣即刻驰回北军,发兵帮太子诛灭奸臣。
太子急道,有劳任将军了。等奸贼夷灭,将军必当封侯,传国久远。
任安道,臣只是为了社稷,不为封侯。臣先告退,太子在此稍候。说着,他站起身来要走。
这时小武急忙悄悄扯了扯太子的衣服,向他使了个眼色。事实上刚才使者去营垒宣召任安的时候,小武已经在劝告太子,他问道,殿下认为任安会来吗?
刘据道,沈君放心,任安和我一向亲密,而且此人颇重节义,不会坐视不救的。
小武道,殿下,恕臣直言。臣和任安也曾有杯酒之欢,知道这个人虽然正直良善,可是一向少谋寡断,而且不识大体,患得患失,过于看重利害关系。关键时候未必靠得住。臣猜想他顾念太子的恩义,怕太子一旦成功,深怨自己,应该会来。但臣私心推测,他即使来,也只是持观望态度。一方面他希望太子殿下胜利,自己可以博得封侯;一方面又怕殿下失败受到牵连。所以依臣之见,可以安排卫卒,等任安到来,立即将他和他所有掾属击杀。
太子诧异道,杀他,真是疯了?这个万万不行,沈君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石德也插嘴道,沈君也太狭隘了,任君不是你所说的那样。他心里暗想,这个沈武心肠歹毒,难保他日不是另外一个江充,等事情成功,一定要寻个借口将他杀了,以免后患。朝廷大臣,应该全让儒生担任,象沈武这样的文法吏,一个都不能要,一个都不安全。
小武道,太子和少傅君不要着急,让臣把话说完。太子击杀了他,然后夺了他的兵符,传出号令说任安废格诏书,大逆不道,然后驰入北军发兵。以北军之众,击破三辅郡兵不在话下。接着我们可以立即部兵伏候在驰道,等皇上驰入建章宫,立即射杀;或者至少将其围困,逼其退位。这样,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力击破郡兵,长安一肃清,天下也可以传檄而定。区区一刘屈氂和江充余孽躲在瀛台,又能成什么事。我们发兵围困,不出数月,他们就得活活饿死。
太子道,使用这样的阴谋诡计,诛杀象任安这样的贤臣,又弑君弑父,即便得了天下,也没有脸面对天下百姓。沈君不要再说了,我不能这样做。况且任安君一定会帮我的,杀了他说不定反而引起北军疑心。
小武叹道,臣一片赤诚,太子还是三思罢。
这时任安的革车已经驰入,刘据不再理会小武,出帐去迎接了。在他们嘘寒问暖的期间,小武看见任安闪烁的目光和言辞,更加深信自己的判断。他突然感到绝望加愤懑,知道放过了这次机会,太子就死定了。当任安起身告辞的时候,小武突然下意识垂死地拉着太子的袖子,向他做最后一次示意,可是太子却狠狠瞪了他一眼,将后脑勺对着他。小武盯着他平坦的后脑勺,一阵极端绝望的心绪涌上心头,他很想挥拳暴打这个愚蠢的脑袋,狠狠将它砸扁。虽然他最终不可能这样做。
他跑出去,骑上马,回到自己的后队。好了,他对婴齐和郭破胡说,到了晚上,我们逃吧。
婴齐也不问什么,因为他知道小武做事,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他点了点头。天色已经快黑了,刘据还站在巢车上眺望北军军营,他希望看到营垒打开,任安率领军队蜂拥而出,跟随着他驰入长安城,封锁云阳甘泉驰道。可是他没有等到,任安的车驰回军营后,营垒门就随即关闭,阒寂无声,营垒上方一点也看不出有丝毫的烟尘,显然是任安欺骗了自己。他有点不死心,再派使者去,却敲不开营门了。刘据心头勃然大怒,看来果真被竖子骗了,他对石德说,他不开门,我们就冲进击。--唉,刚才悔没听沈先生之言。